“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与学习凯洛夫教育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策三,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课程·教材·教法

内容提要:

有论者主张要像新中国教育的早期建设、学习前苏联教育学那样,来开展“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同时宣称,建国以来我国教育科学“汲取的是前苏联教育科学的糟粕——凯洛夫教育学”,它应该并已经被“抛弃”。 这是否具有充分的事实和科学根据?值得认真研究。课程教学论当前面临这个现实重大课题。 这两件事情或两个“运动”不能等量齐观,不可同日而语,很难相提并论。凯洛夫教育学反映了现代学校教育的基本规定性,提供了操作性强的教育实践规范,是现代教育学发展的重要历史成果。虽然它本身有局限和缺陷并时过境迁,但具有基本合理性,至今仍有意义。“新课程理念”反映了对现代学校教育局限性的忧虑和改革设想,有一定思想启发性和积极成分。但是它矫枉过正,本质上不符合现代学校教育基本规律,且思想驳杂,含混模糊,缺乏实践操作性,不能指导课程改革。基于理论和实践品格、意义和历史命运的强烈反差,两者在中国的境遇也截然不同:建国初学习凯洛夫教育学过程中虽有缺点,但主要产生了积极正面效应;“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脱离学校教育实际,并采取“大破大立”的激烈方式,不符合教育改革特点。因而时间或短或长,代价或小或大,人们终究不会完全接受。其理论是非和对实践的消极影响需要严肃反思检讨。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08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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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0;G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86(2008)07-0003-21

      一、从一番议论谈起

      有的倡导“新课程理念”的专家发出这样一番议论:“课程改革需要良好的社会舆论环境的准备和配套经费的支撑。如果说,没有建国之初大张旗鼓地学习前苏联教育学的运动(着重号为本文作者所加,下同)和教育经费的投入,就没有新中国教育的早期建设,那么,建国以来的第八次(从教育思想和课程范式转型的角度说,是第二次)国家规模的课程改革,倘若没有相应的舆论准备,没有新一轮强有力的概念重建运动,没有必要的配套经费的支撑,那是不可想象的。”[1] 这似乎是主张:我们国家和全社会应该像当年学习前苏联教育学那样,来大张旗鼓地开展一场“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亦即学习“新课程理念”的运动。① (经费问题另论)同时,专家在同一篇文章中宣称,我国解放以来的教育科学“汲取的是前苏联教育科学的糟粕——凯洛夫教育学”[1]。这就是说,“新中国教育的早期建设”,原来是汲取凯洛夫教育学糟粕,可又把“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与“汲取……糟粕”相提并论。

      这些说法,好像在逻辑、语法、思想上都有些混乱、矛盾,让人不好理解,姑置不论。重要的问题是,“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是否具有充分的科学根据和现实可行性?凯洛夫教育学果真是“糟粕”、“已被抛弃”?而“新课程理念”,能不能说它是“史无前例”的、“创新”的、指导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正确理论?[2][3]

      讨论、解释和解决这些问题,具有重大意义。无论是对“新课程理念”,还是凯洛夫教育学,都应该给予科学评价。这关乎尊重一切人类智慧,昭示正义公正;也关乎维护和弘扬真理,澄清和拒斥谬误;还关乎作出合理选择,正确作为,不致盲目行动,走偏方向。就“新课程理念”而言,它有深刻的社会历史根源、广泛的思想来源、一定的现实基础、部分的道理,应该重视它所提出的问题,汲取其积极成分,肯定它在整个教育学资源中应有的地位;同时,要郑重分析其失误和错误,避免其消极影响。而凯洛夫教育学在我国传播很长时间,对我国的教育理论与实践影响深广。关于它的评价,更有着特殊的意义。② 已故著名教育学家陈元晖先生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总结我国教育学发展的历史时,就曾经指出,“对凯洛夫的《教育学》应有一个适当的评价,这是总结教育学理论的70年发展中的后40年的(20世纪50—90年代——本文引者注)一段历史经验所不能忽视的”。同时,他语重心长地说:这件事情“也是不能再拖延下去的”。[4] 如今,又过去快20年了,这个课题的研究成果虽然不少,但还很不够,甚至本书没有重印再出版,③ 很多的人对它难以具体了解和系统研究。这是很令人遗憾的。建国后几十年中,教育学领域许多理论问题,包括凯洛夫教育学在1958年和十年动乱期间曾经先后两次受到大批判的问题,并未得到真正的清理。“文化大革命”中对凯洛夫教育学的批判,达到极致:打翻在地,全盘否定,根本不是进行科学分析的学术批判。它是跟“左”的思想相联系的,是跟批判、否定建国后十七年的教育理论和实践相联系的,也是跟当时“否定知识、取消教育”的实际情境相联系的。但是,对如此重大问题却未能认真反思、汲取教训、得出应有的结论,而是为世人淡忘,沉寂无闻。1978年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在诸多领域开展得比较有力,而在教育界则开展得不够;触及一些问题又大多只停留于政治层面,而未能以教育本身及其规律为依据,探讨其教育学理上的是非曲直,缺乏充分的学术讨论。接着迎来历史新时期,国家中心工作转移,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大好形势的发展,使得许多事情被搁置起来,落下不少历史遗留问题,[5] 以致出现一定的相应的条件,这些未曾解决的问题又浮现出来。今天,凯洛夫教育学又面临新的一次批判。有的论者不加分析对它全盘否定,宣布为“糟粕”,这明显不够实事求是,简单化。如果中国教育工作者、全国人民,认同、接受这种评价,那么,就等于承认真地吞食了几十年的“糟粕”,还谈得上什么“新中国教育的早期建设”?简直是整个给否定了!④ 对于这种评价,一些经历过1958年“教育革命”和十年“文化大革命”的中国教育工作者,早就听惯了“资产阶级”、“修正主义”、“黑货”、“破烂武器”、“反动透顶”之类的词句,已经见怪不怪,认为不值得认真对待。相当多的人没有这种经历,不感觉其严重意义,因而不怎么注意。这不能不使人深切感到,对凯洛夫教育学作出“一个适当的评价”,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这是一项严肃的历史任务。⑤

      从另一方面讲,人们却也获得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这就是将建国初学习凯洛夫教育学和“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亦即学习“新课程理念”的运动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进行研究。如果不是专家提出这个问题,人们是不会想到这样做的,甚至没有机会提起凯洛夫教育学来,既然提起,将它们进行比较研究,在某种意义上优于分别、各自单独地研究它们。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有比较才会有鉴别,有鉴别才会有正确的判断和选择。通过比较研究,人们会对它们各自的本质及其跟我们教育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获得较深刻的认识,这正有利于对两者进行正确的科学评价,也可算是对一个历史遗留问题进行清理的一次迟到的补课。

      这种研究使我们返回到一个时期,这个时期就时间来说距今不过半个多世纪,但对于我国现在这一代教育学人,特别是青年教育学者、研究生们,却相当陌生。人们对凯洛夫教育学所知很少,或者以为它不过是陈年往事,与现实早已不相干;再或者误信有的专家所言:它毫无疑问的是“糟粕”,应该并已被“抛弃”。由此还出现一种有趣现象:专家在批评跟课程改革“新理念”不同的意见时,屡屡把它说成与凯洛夫教育学沾边,以为这样一说人们就会自然相信它肯定也是糟糕的,因而这也就似乎成为了某种制胜的法宝。而“新课程理念”,近若干年来广为宣传,人们以为它大概真是“史无前例”的、 “创新的”、能指导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正确理论。由此也出现一种有趣现象:在某些人眼里,积极谈论、赞美、支持“新课程理念”成为一种时尚,一种教育思想先进和改革创新者的标志;否则就有落后于时代潮流的嫌疑,就有“自我边缘化”的危险。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通过一定的比较研究,提供实际情况,作些具体分析,还历史本来面目,那么,也许事情的性质和价值判断会与某些人所想所说的相反:人们将对凯洛夫教育学有较多了解,知道它虽有缺陷,不少内容过时,但远不只是“糟粕”,也有合理方面,并且是基本的,是一份重要的教育学资源,与今天现实仍有密切联系,并未完全过时;同时,通过跟学习凯洛夫教育学进行对比,人们还能够知道“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究竟是怎么回事,其科学性、建设性如何,远非什么“史无前例”的、“创新”的,而是有许多疑问的,虽有某些积极成分值得吸收,但不能作为指导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理论。这样一来,消极的批判可能变成积极的批判,收到一举两得之效:既可以指望澄清一些误解,使凯洛夫教育学不致一再受到不公正的评价,又可以使“新课程理念”的特点更加清楚,有利于人们作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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