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问题的症结所在 所谓“人格”的形成,可以视为自我及自己的世界形象的形成(自我实现与把握世界)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最起作用的就是“言语”(die Sprache)了。波尔诺夫(O.Fr.Bollnow)仿效亚里士多德(Aristoteles)的说法,赋予“拥有语言的动物”——人类——以基本的特征。波尔诺夫在他的《语言与教育》(Sprache und Erziehung,1965年)一书中阐明了语言的人类学意义。他认为,语言具有两种功能,亦即借助语言揭示世界(语言对于人类形成世界形象的意义);借助语言形成人类自我(语言对于人类的自我形成的意义)。 在波尔诺夫看来,语言在具体的情境中就是“对话”(das Gesprach),就是作为“对话”的本质活动。因此,人类是彼此交谈的存在。在瞄准目标、统整现象的教学中,“对话”原本是不协调的。所谓原本意义上的“对话”是闲聊性的,并不是完结性的,而且是超越了预设的计划具有突发性质的。对话者之间要求同等的权利,排除单纯的言说关系。在这里,存在教育上的难处。教师对于授业或是讲授的成果负有责任,而“对话”的可能性过分不确切。 然而,在人类的生命过程中“对话”是有意义的、不可缺少的。借助“对话”,人类才能成为自身。从这个意义上说,学校中的有计划的教育必须是“走向对话的教育”。因此,在指向人类征程的教学过程中,“对话”不应当作为难点加以回避。所谓“走向对话的教育”就是指准备能够真正“对话”的教育。所谓“对话能力”并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而是需要格外呵护与特别训练的。 就学校教育来说,“对话”不仅作为教育手段加以引进,而且作为教育的目的与内容,尝试对话并且通过这种对话性体验,学会对话性结构。所谓“尝试对话”,是面向作为一个人降生于世的儿童的。 尽管如此,教师往往会片面地埋没于“对话”的有意义性之中,忘却了有助于对话能力的基础性的内容,儿童之间的对话难以成立,乃至忽略了教育的整体。在学校教育中,知识技能的传承与习得(教授)必须是基础性的。在这个基础上,才谈得上儿童的提高,儿童自身才有可能追求更深邃的真理。因此,必须揭示“对话”与“讲授”的必然功能,必须考察、探究两者的相关关系。 本文以波尔诺夫的最新论文《问题教育》(Erziehung zur Frage,1975年)为线索,从人类是怎样一种存在的角度出发,揭示“对话”的本质;考察“对话”在儿童(受教育者)的人格形成中具有怎样的意义;作为教育的课题,教师如何接受“对话”得以形成的前提。而且,引用和琢磨波尔诺夫以及洛赫(W.Loch)等人的论断,牢牢地把握“对话”的意义,避免往往容易过高地评价单纯的“交谈”非得有成果表现的取向。本文的出发点就在于把整个教育作为“对话与讲授的两极构造”加以认识。 一、波尔诺夫的“提问”与“对话” 为了揭示对话的本质,首先来概述一下波尔诺夫的“作为问题存在的人类”观。波尔诺夫在他的演讲稿《问题教育》(Erziehung zur Frage)中,出色地陈述了人类是问题的存在。人类是“能够面对世界提问的存在,而且是能够通过回答自身的提问,扩大自身世界的存在”。借用柏原启一的话,就是“人的寻问存在”(homo quaerens)。 柏原氏尽管没有直接引用波尔诺夫的论述,但他根据西欧思想作了更明确的阐述。他说,“问”(fragen)“问题”(die Frage)的态度,正是作为尚未实现真实的存在这一存在者的存在状态,亦即奥古斯丁(A.Augustinus,354-430)所说的“欠善”的人类本质所在。也可以说,人类是以不懈地热切追求真理为其特征,不断地追问人类自身并且求得自身之发展的存在;一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存在。 波尔诺夫大体把这种提问分为两种类型。一是求得信息、扩大外延的“提问”(Informationsfrage),二是诉诸内省的“提问”(Besinnungsfrage)。前者的求得信息的提问是必须了解的,从活生生的具体需求出发提出的问题和求知的问题,对于这种问题的回答也可能引发新的问题,是一种持续地寻问、逼近事实,求得知识之系统化的提问。这种问题是以一种新的知识去替代以往的无知。从某种意义上说,不过是在“固定的关系框架”中添加新的素材而已的问题形态。在这里,知识的不确凿性是一个问题。 反之,不把“关系框架”视为尽善尽美的,而是把它看作问题,这就是第二种提问。借助这种问题,人们能够反思自身。这种问题是基于人们似是而非时而产生的。这里的问题不是迫于不确凿性因而通过新的探究求得确凿的知识,而是一种见解、一种信念、一种价值认识,乃至以往的对于世界的一知半解的理解对于人类来说都是可疑的。要琢磨现存的显而易见的疑团,唯有借助愈益深刻的提问,才能解明原本意义上的疑团。 波尔诺夫在第二种提问中发现了提问的真实意义。就是说,“人类是把自身的世界置于自身所在的一切秩序之中,从而也可能对自身提出问题,因此是一种提问的存在。”人类在这种内省的提问中突破“人”的世界。波尔诺夫正是在这里发现了人类洞察自身的道路,这是借助其他的提问不可能实现的道路。人类“从种种天经地义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从而掌握自己的命运,奠定承担责任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