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07)05-0030-11 读者一定不会感到奇怪,《小说修辞学》① 的作者面对批评家纷纷宣称“作者的死亡”,会觉得毛骨悚然(其实,涉及的只是隐含的作者②;无人宣称那有血有肉的作者根本不存在)。怎么竟会相信作者的创作意图与我们如何阅读作品无关?诚然,批评家可以说作者在文本之外所表达的意图,可能会与作品所最终实现的意图大相径庭。然而,难道这种差异不恰恰生动地说明了必须区分隐含作者和[有血有肉的]作者吗? 这篇论文本可致力于批驳各种各样暗杀作者的荒唐企图,然后再举出一些使作者复活的最出色的论著。有的论著非常精彩,譬如出自詹姆斯·费伦和彼得·拉宾诺维兹之手的,我简直想照抄下来。但本文将做另一件事:就我们为何需要努力维护“隐含作者”这一概念(无论如何对之加以界定),而再次进行一次说教。 当我首次论述隐含作者时,至少有三种动因,它们都与我对20世纪50年代批评界的状况感到忧虑相关。 1、对当时普遍追求小说的所谓“客观性”而感到苦恼。很多批评家提出,小说家若要站得住,就必须“展示”(showing)而不是“讲述”(telling)故事,以便让读者作出所有的判断。小说家若要令人称道,就必须摒除一切公开表达作者观点的文字。作者的评论不仅常常枯燥乏味,而且总是违背真正的“诗意”性质。 早在巴特、福柯以及其他人毫不含糊地试图“暗杀”作者之前,批评家已经宣称,真正令人赞赏的小说只是艺术性地展示故事,清除了表达作者观点的所有文字。令人称道的小说必须客观表达,作者对人物和事件的看法不是仅仅被遮掩,而是完全被清除。③ 这种立场经常导致贬低约瑟夫·菲尔丁④、简·奥斯丁和乔治·艾略特这样的天才作家的超凡叙事技艺,当然遭到贬低的还有很多伟大的欧洲和俄国小说家。这种立场还经常导致对作品的明显误读。很多“以视点为重”的批评家完全忽略公开表达的作者修辞所起的十分重要的审美创造作用。倘若不是篇幅有限,我会引出“乔治·艾略特”(这是女性天才玛丽安·埃文斯创造出来的男性隐含作者)发表的长段作者评论。她的/他的积极有力的“介入”不仅对我阅读其作品提供了帮助,而且还令我赞赏,甚至爱上了隐含作者本人。假如我与玛丽安·埃文斯相识,我会爱上她吗?这要看我是在什么情况下遇到这位有血有肉的人。但她创造的以多种形式的自觉“介入”为特点的隐含作者真是妙不可言。 2、对学生的误读感到烦恼。虽然我在大学里教的学生丝毫不反感那些自我意识很强的伟大的叙述者的讲述(他们没有读到对这种讲述的抨击),但是他们却经常不了解叙述者与隐含作者、隐含作者与有血有肉的作者之间的差异。很多学生从未学会如何将不同程度的不可靠的叙述声音与有意创造出这种声音的隐含作者区分开来,尤其在阅读所谓客观的现代小说时是如此。 现在想起来,当时经常出现的最令人忧虑的误读,涉及的是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学生在阅读时完全与霍尔登·考尔菲尔德相认同,而看不到塞林格字里行间对这位主人公的严重错误和弱点的反讽。学生以为作者笔下霍尔登的话语基本上都是正确可靠的。批评界对这种广泛存在的误读不予关注,这让我倍感烦恼。 3、为批评家忽略修辞伦理效果(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纽带)的价值而感到“道德上的”苦恼。我对伦理的这种强调招来了很多攻击。当时批评家坚持断言,小说也应该像诗歌那样“仅[作为艺术品]存在,不表达[意义]”;小说也跟诗歌一样“不作用于社会”。尽管跟诗歌相比,对小说持这种“唯美主义”论断的批评家相对较少,但不少批评家接受了奥斯卡·王尔德那样的论断:“根本不存在符合道德或违反道德的书。书只有写得好坏之分。仅此而已。”⑤ 时至今日,虽然还有不少批评家拒绝考虑伦理问题,但越来越多的批评家承认存在小说伦理。J·M·库切200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很多评论均公开宣称库切赢之无愧,尽管其作品中有不少令人感到压抑的片断,但是其作品帮助我们改进了在这个充满不幸的世界上,回应各种残忍和苦难的方式。与1950年代强调“纯粹”、“诗意”的批评家不同,当今大多数批评家都承认(有的仅仅是默认)伟大的小说可使我们在伦理上受益——除非我们加以误读。⑥ 然而,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越来越多的批评家接受了不久被称为“读者反应”的运动,断言阐释完全在于读者一方:“至于亨利·詹姆斯的人物在做什么,我的解读远比詹姆斯的意图重要,那我又有什么可以跟他学的呢?什么也没有。”⑦ 除了这三种动因,还有第四种动因。我进一步考虑了真实作者对隐含作者的创造与日常生活的关系,在日常生活中,也无处无时不存在建设性和破坏性的角色扮演。无论在生活的哪一方面,只要我们说话或写东西,我们就会隐含我们的某种自我形象,而在其他场合我们则会以不尽相同的其他各种面貌出现。有时,这种隐含的形象会优于我们通常自然放松的面目,但有时隐含的形象又令人遗憾,比不上我们在其它场合的面目。我们面临的一个主要挑战就是区分有益的和有害的面具。在文学批评中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