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多维空间与文学间性

——德勒兹后结构主义关键概念与当代文论的建构

作 者:

作者简介:
麦永雄,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桂林 541004)。

原文出处:
清华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在电子传媒时代和文化数字化的语境下,当代学术领域的“空间转向”蕴含着哲学思维范式的嬗变与文艺美学的焦点转移,因而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后现代多维“空间”,尤其是主导性的赛博空间呈现出万花筒般的多元、开放、流变的特征,与后结构主义一些重要概念相契合,其中有“20世纪最重要的空间哲学家”之誉的法国思想家德勒兹的美学思想具有特殊的价值。他和加塔利所创造的“千高原”、“块茎”、“褶子”等后结构主义关键概念有助于我们反思当今的后现代理论空间、互文性空间、赛博空间和新巴洛克美学空间,从而对拓展和建构当代文论产生积极的意义。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7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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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空间转向:后现代多维空间与后结构主义

      当代文学理论在经历了“非理性转向”、“语言论转向”、“文化转向”和“人类学转向”等重要转型之后,20世纪末叶“空间转向”(spatial turn)日益引人注目。这一转向是当代知识和政治发展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列斐伏尔、索雅和克朗可以说是空间转型和空间理论的代表性人物。

      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被视为批判性后现代主义的先祖,其名著《空间的生产》(1974),分析了其三种“空间认识论”:可感知的、物质的第一空间,构想或想象的第二空间和无穷开放、不断解构与重构的第三空间。美国后现代地理学家爱德华·索雅《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1996)所提出的“第三空间”理论已成为近年来后现代学术中的一个热门话题。索雅引述米歇尔·迪尔《后现代血统》按字母顺序给出的各式各类空间形式,描述了绝对空间、抽象空间、构造空间、行为空间、身体空间、资本主义空间、构想空间、具体空间、矛盾空间、文化空间等60余种空间形式。学者们开始把以前给予时间、历史和社会的青睐,纷纷转移到空间上来。空间反思的成果最终导致建筑、城市设计、地理学、文学以及文化研究诸学科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呈现出相互交叉渗透的趋势。① 在社会和文化理论领域,后现代空间转向成为思考当今复杂而多变的现实世界与精神空间的一个重要维度。

      从西方文化与文学的角度来说,从前现代到现代世界的主导时空是物理时间与地理空间,荷马史诗口耳相传的传播与形成方式,以及流浪汉小说以线性时间串联地理空间的结构方式堪为典范;在现代主义时期,文化中的危机意识与文学中的异化主题使得心理空间成为主导空间,意识流小说的内心独白、时空颠倒、自由联想特征使之成为佳例;在后现代多维空间中,由于赫尔曼·闵可夫斯基对爱因斯坦相对论的经典阐释,时间被视为附加于空间三维之上的第四维,瞬息同步、虚拟互动的赛博空间正隐然成为最引人注目的主导空间,矩阵成为文学艺术的主角,如好莱坞大片《黑客帝国》(The Matrix,1999,该影片名字含有“矩阵”之意,其系列影片和电子游戏已成为当代娱乐文化标志性的图腾)和赛博朋客小说《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1984,或译《新罗曼司》)堪为代表。

      鉴于此,今天的后现代“空间转向”的现象及理论观念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丰富性和重要性。荷兰哲学人类学教授德·穆尔在《赛博空间的奥德赛》(2004)中指出:“20世纪90年代初万维网和虚拟现实的出现……把单维的、文本中心的因特网,变成了一种多媒体工具,虚拟现实已经成为可能,用户可以通过电脑屏幕进入三维世界。数年之中,曾经是科幻小说的非分之想,已经变成千百万电脑用户日常生活中的现实……这个世界和我们自己都因此而正在发生基本的改变。”“赛博空间并不是超越我们日常生活的一个自主、自由的地带,而是一个与我们的日常现实性紧密交织在一起的空间。我们在‘移居赛博空间’之时,不仅仅带着我们离线的许多性格特征、组织机构和思想偏见,而且反过来说,赛博空间更是借助了工业机器、汽车、飞机、收音机、视觉设备、移动电话、银行信用卡、监视摄像头、玩具、武器和医用置入物(如电子起搏器、全功能电子耳),等等,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开始了庞大的殖民化。”② 可以说,在后现代,较为单一的传统地理空间与线性历史的观念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多维的后地理空间与共时的后历史时间等观念日趋重要。

      当代学术领域中“空间”转向的现象,蕴含着哲学思维范式的嬗变与文艺理论概念的焦点转移,意味着文学疆域和审美空间拓展的巨大可能性。现任教于英国达勒姆大学地理系的麦克·克朗将地理空间引入文化与文学空间的研究,其《文化地理学》(1998)以“文学景观”为题专门讨论了文学中的空间含义,阐发了文学空间与互文性的关系。他认为文学空间里的地域描写意味深长,文本环环相扣,交织在文化惯例之中。恰如列斐伏尔空间是为社会所生产同时也生产了社会的理论所示,克朗强调文学同样是一种社会媒介,一个特定时代不同人群的意识形态和信仰,组构了本文的同时也为文本所组构。文学是一张纷繁复杂的意义的网。任何一种个别的叙述,实际上都会难分难解地牵掣到其他的叙述空间,③ 产生一种“秘响旁通、伏采潜发”的效应。麦克·克朗等主编的《思考空间》(2000)指出:“空间在现代思想中无处不在。它是使理论之骨更为赏心悦目的血肉……问题不仅在于空间——不同于概念——意味着颇为不同的事物,而且还在于其意义随境而生。例如,在文学中,空间通常混杂着‘真实的’世界、理论空间和实际空间。空间在不同的学科领域呈现出不同的性质。例如在文学理论中,空间往往是操作者处理文本的一种方式,用来转换文迹。在人类学中,空间意味着在一个日益一体化的世界里社群如何建构的问题。在传媒理论中,空间呈现出叙事及时间的美学转向的特征——一种基于视觉传媒的建构模式。在地理学和社会学中,空间意味着物质性的问题;例如空间可以更为接近‘经验’,如此等等。在所有的学科中,空间是一种表现策略……当今这个世界无疑表现为一种‘电子想象的全球拼贴画,永远在运动……由剥脱于其语境的碎片所组成,它们锯齿状的边界在无休止地进退,致命性地与邻共舞’。”④ 在克朗《思考空间》中,集中了西方当代哲学家、理论家关于空间的代表性论述,是理解与反思后现代空间转向的重要思想资源。其学术框架和理论空间涵括本雅明的城市思想和批判分析;巴赫金的空间对话;维特根斯坦与日常生活的构造;德勒兹之后的空间科学;德·赛都、西苏、布尔迪厄的空间思想;列斐伏尔的社会空间;拉康主体性的空间维度;法农的问题空间;爱德华·赛义德的想象性地理空间;另类电影及地理政治空间;等等。后现代空间转向以及多维空间交叠的特征,意味着在未来的一段较长的时期内,虚拟现实的赛博空间将会与现实的物理生活空间,以及我们思想情感的心理空间及审美空间并行不悖地存在着,甚至日益成为后现代多维空间中的主导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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