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课程与教学变革的本土化 (一)一个不该成为问题的问题 我国基础教育的课程与教学变革,没有理由可以超越本土化。因为所谓本土化就是本根依存本土的意思,这是人们移植或栽培花树都懂得的浅显道理。然而,课程与教学变革中的本土化真正成了问题。由于忽视或缺失了对它的关注,我们的变革遭遇到了双向两难困境:我们以从上到下的严格制度化形式推行变革,试图变革的却恰恰是制度化课程,这种制度化课程还在延续着制度化的考试评价,这种考试评价还丝毫没有削弱其与受教育者的前途密切相关的权威性。而我们试图推行的新课程,它的精神、它的载体明显是非制度化的,这些非制度化的课程思想观念乃至方法模式怎能不陷入两难境地?出现这样的困境,是否正是由于我们的变革缺失了本土化关注呢? 我们变革中的许多借鉴自外域的理论,虽然没有人说得清它们是否是它们的本根本土生成的,但谁都知道它们与我们的本根本土相去甚远。这些理论张扬着生活体验的、动态生成的、自主建构的课程与教学主张,也否定着传统的传授书本知识间接经验的课程与教学。该如何面对这些理论?是采用其张扬的主张还是其否定的主张对待它们?如果是前者,首先就该扬弃地批判借鉴这些理论、深入地体验教育现实中的课程与教学生活、自主建构并且动态生成适合我们的课程与教学变革的新理论、指导我们的新实践。不幸的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我们偏偏在以否定的主张对待它们。这仿佛是在编织一种悖论意味的事实:人们倡导自主建构却只懂得在他主之下重建重构;没有谁会支持变革实践者们以自主建构的方式对待建构主义学说;没有谁会支持变革实践者们以多元评价方式对待多元评价理论;没有谁能宽容人们对新课程改革的存疑思维,更没有谁能宽容人们把新课程改革视为研究性课题来研究。这样的悖论,是否还是由于变革缺失了本土化关注呢? 缺乏本土化关注,不等于就超越了本土化,这里其实还有个“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道理。我们试图以颠覆性的全新理念超越本土化,但这种试图所凭借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甚至方法论却可能还是本土化的。本土化不仅是变革中一个必须重视的问题,可能还是一个必须扬弃地批判继承的问题。 (二)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问题 课程与教学变革的本土化,是指变革过程中守护本土的文化选择倾向,或者说就是种文化态度,它具有普适性。譬如,在近年来的文化繁荣中,时常听到人们呼唤精神家园的声音,然而细细辨析却发现,人们呼唤的总是别人的精神家园。那么,还要不要养护我们自己的文化,守护我们自己的精神家园呢?再譬如,在当前的课程与教学变革中,课程与教学文化空前繁荣,但这种繁荣仿佛只是发达国家的课程与教学理论在争雄,而我们几千年的课程与教学传统则像是在局外生存一样,教师们陷在这眼花缭乱的阵势里,竟然说“不知道该怎么上课”了。我们像是要把自己的文化先弄成一片废墟,再依着别人家的文化样式重建与重构,如此建构是个什么问题? 考证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说的原意,其所谓匹夫之责其实正是指的文化传承责任。这与人们引申解释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意思不同,这种不同是文化传承责任与政治责任的不同。缘于这样的理解,笔者认为,课程与教学变革既然是为着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就绝不能置中华民族自己的文化(天下)于不顾,走重建重构文化的“决裂”式的道路,而是应当致力于复兴中华文化,守护变革的本土化,这是每个中国人(匹夫)的文化责任。 二、辨析:课程与教学变革的本土化何以缺失 (一)放逐本土化问题: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 中国文化发展中的本土化缺失,集中体现在中国传统文化自近现代以来的生存境遇中,这种境遇是与强势西方霸权文化的征服、我们自己对自己文化的误解和扭曲相联系的。在近代史时期,我们的本土化道路是由于被动的无奈与无助而迷失了或者被压抑了,而在历经了否定之否定的文化变迁的当代,它却是由于主动的自卑或崇洋迷失了或者被放逐了。当近代史时期的那些因屈辱而悲壮的情怀,已经随着“士可杀而不可辱”、“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等文化信念的消解逐渐地远离了我们的情况下,一种附庸于西方文化霸权、沙化着民族个性尊严的趋同心态,就在放逐本土化的文化选择中悄悄地滋生起来。 学者景海峰对儒家伦理自近代以来的生存境遇的描述,很适合解读中国本土化道路的历史脉络。他认为,在中国近百年的社会急速发展和巨大变迁中,就思想学术的整体背景而言,“儒学已由原来的主流文化形态一变而为裂散的、漂浮的文化碎片。以制度化的科举形式作枢纽而为大多数学子之共业的儒学,也逐渐地蜕变成了只有少数知识人还在说辩腾喧于口的落寞之言。更为重要的是,儒家伦理不仅在思想文化上丧失了合理性论证的有效支持,而且在现实处境上也遭遇到了无法抗拒的毁灭性打击”。① 儒学的命运,其实很类似中国本土化道路的命运。 中国文化发展的本土化道路“经受了现代工业文明和政治意识形态的双重解构”②,这种解构造成并且助长了两种行为。一是确信中国的科学落后、经济落后、物质文明落后就是因为中国传统文化,只有全盘西方化才能现代化。由此就导致了近代史上的被动西方化和改革开放以来的主动西方化。二是反复批判自己的文化。由此导致了数典忘祖的文化态度成为得到政治支持的自由思想,自近现代以来就不断地有人以批判自己的文化为进步和时尚,“文化大革命”可谓是政治支持下的对自己的文化的毁灭性打击,而当代渗透式的潜移默化的自我文化殖民则再次成了一种时尚的自由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