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如何回应当代人的生存危机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铁芳,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兼职研究员。

原文出处:
21世纪经济报道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07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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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现代性的无物之阵

      一个人在求学之路上走到了尽头,在社会中却不一定能找到个人安身立命之处,有良好的社会身份与地位却不一定能获得身心的良好安顿。

      每一个人都会从社会、他人感受到时代施加于个人的影响,只要你用心去发现。有一次去北京,在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宣传橱窗里,看到一个讣告,一位年轻的历史系副教授,33岁,因病去世,觉得生命很可贵。又听另一位老师谈起北师大两位教师跳楼的事情,包括一位50多岁的博士生导师。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可能这些是没有直接联系的,但也有一些隐在的关系,今天社会某种内在秩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最后归结为我们自身生活方式的变化与生存秩序的紊乱,个别人的跳楼只是这个时代生命秩序紊乱的极端表现而已。

      在今天这个节奏越来越快的社会里,我们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外来的压力,在北京的时候,我深深感觉到,一个乡下人进入城市,从边缘的城市到中心的城市,内心充满焦虑。置身于现代化的旋涡之中,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像稠雾般袭来,看得见却又摸不着,无处躲闪,难以逃脱,却又抵抗乏力。

      站在现代化的门槛,我们就像过河的卒子,实际上是没有退路的。为什么那么多人自杀?听说一个女孩子一直读书,从本科到研究生到博士到博士后,后来找不到意义了,就自杀了。一个人在求学之路上走到了尽头,在社会中却不一定能找到个人安身立命之处,有良好的社会身份与地位却不一定能获得身心的良好安顿。有时你可能会发现,我们自己其实不过是一枚现代化中的棋子,现代性对我们的紧迫感如影随形,这有点像鲁迅讲的无物之阵。它紧紧地跟着你,你想逃,却又逃不开,生命总有一种游离感,人好像成了空空的躯壳,不是按自己的灵魂活着,而是按周围的社会给设定的生存路径活着。真正拥有独立个性的人是很少见的,也是很难得的。辜鸿铭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非常崇敬,即使身处时代逆流,孤立无援,也一个人珍爱有加,我们应看到他人格的价值。20世纪还有一位杰出的人物,阿根廷的格瓦拉,抛妻离子,去古巴打游击战。他们展示给我们的乃是现代社会个体人格的另外一种样式,一种足以启迪我们日常平庸化人格存在的样式。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今天的教育,在走出传统的高、大、空、旧之时,又走出了另外的一个极端:存在的平庸化。置身以物为中心的现代化生活的顺流之中,我们很难真正超拔自我。

      2.碎片化生存

      今天的教育把真正个性化的东西给排斥、去掉了,进入了一个均一化、平庸化的境地,这就是我们的处境。深度的体制化控制着我们日常的生活,技术理性对生活的深度控制,导致真正的个性没有办法生存,真正的卓越没有可能。

      今天的教育把真正个性化的东西给排斥、去掉了,进入了一个均一化、平庸化的境地,这就是我们的处境。我们是从前现代过来的,带着某种怀旧的惆怅,对现代化有一种难言的惶恐,宁可生活在边缘,不敢生活在中心。边缘姿态,就是一个对现代化有点怯生生恐惧的乡下人,或者叫做外乡人的基本生活姿态,这个乡下当然不仅是指乡村本身。

      人们今天生存的危机从何而来呢?为什么我们在生活的条件越来越便利时,反而感觉到生存的危机呢?最早意识到这种危机的人,是帕斯卡尔,他在17世纪能够意识到了现代人存在的危机。他发现随着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越来越便利时,人自身生存的基础裂为深渊,我们在拥有对自然足够的征服力的同时,却发现我们自身生命价值的基础瓦解。从“大地裂为深渊”到“上帝死了”,都是现代性带给人类的基本境遇的表达。向古典生活的回归与依恋,或者说寻找古典生活对于我们今天的意义,实际上就成了非常有意义的功课。当然,这不是说我们可以简单地回到从前。

      具有古典意味的生活如何可能?思考这个问题,首先考虑人是如何成为人的。人是劳动的产物,我们是凭借劳动发展成人的样子。这只是从人的存在形式来言说人的产生,是作为肉身的人走向直立行走。人作为精神存在的独立性品格是源自人与神的相遇。人精神的自立是从人真正的意识到人在宇宙中的位置,是从人的祭祀活动开始,人才得以真正从动物的世界中超拔出来。是神性给了人性一种呵护,人在神性的关照中获得生命的平衡,对自然也抱有一种神性的尊崇态度,对自然的敬畏使人安居在人神共在的空间里。人是生活在实体的空间和精神的空间,安居在语言与道的空间,我们学习语言就是要悟道。你的空间是怎么扩大的,就是通过学习来扩大。在古典的人神共在的空间里获得了心灵的安宁。那些生活比较落后的民族,心灵的浮躁、焦虑显然要比我们少得多。

      知识分化的结果就是人类理性的分化,人越来越多地获得了对外在世界的征服,却失去了内在心灵世界的平衡。科学世界掩盖了生命意义的世界,所以20世纪哲学的基本主题之一就是呼唤回到生活的世界。我们曾经更多地关注的是存在者,而不是存在的本身,忽视了存在者的本原,失去了对人的存在的一种本原性的关照,知识不再呵护德性。本原不是一种时间性的,而是一种空间意义上的。这是社会现代化带来的问题,由人神共在到技术理性主宰我们的世界。技术理性对我们日常生活的控制,核心问题就是现代性的紧逼和心灵的受压迫。现代性的紧迫源自技术理性的控制,一个直接的结果就是导致人类生存的空间大大减少,诗意的空间不再。生活不再是一种自由的生活,而成了“他控”的生活。这主要是物的控制,我们在很大程度上依赖的是物而不是人自身。你习惯了开车,突然不能开了,你会焦虑。无所不在的广告先激发你的欲望,调起你的胃口,然后就会改变你的行为。有位心理学家说道:“小心你的语言,因为它会变成你的思想;小心你的思想,因为它会变成你的行动;小心你的行动,因为它会变成你的习惯;小心你的习惯,因为它会变成你的性格;小心你的性格,因为它会变成你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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