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的诗学问题

作 者:
曾军 

作者简介:
曾军,上海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南京大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博士后。(上海 200436)

原文出处:
株洲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内容提要:

表征的观看与现实的观看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对“观看行为”、“观看方式”的高度重视,这种重视使得“表征的观看”必然地走向“观看的诗学”。观看何以发生?观看怎样进行?观看如何利用“视框”的限制创造新奇的效果?如何克服“视框”的局限“看见”更多?甚至还有对于观者更高的要求:如何能像艺术家一样观看?这些构成了观看的诗学所关注的问题。从逻辑上,可将之描述为“视知觉的完形”、“纯粹的凝视”和“观看的症候”三个彼此独立而又相互关联的阶段。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6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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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432(2006)01—0014—05

      观看中“视框”的存在意味着在特定的现实情境中对于表征的观看不可避免地受到来自各个方面的限制——这种限制既包括客观条件的局限也包括主动性的选择。由于“视框”的存在,使得观者的观看不可能总体性地把握表征,当然也不可能终结表征的意指实践,所谓“诗无达诂”也正是说的这个意思;由于“视框”的存在,也使得观者的观看与表征的运作之间存在着一种“意指的博弈”,意义的增殖与损耗、快感的激发与抑制也因此而变得更加微妙而复杂。而我们对于观看“视框”的自觉同时也使得观看行为、观看方式、观看过程之类带有自我反思性的问题不断成为思考的对象——观看何以发生?观看是怎样进行的?观看如何利用“视框”的限制创造新奇的效果?如何克服“视框”的局限“看见”更多?甚至还有对于观者更高的要求:如何能够像艺术家一样观看?——这些都是我们转向“观看的诗学”讨论时需要思考并回答的问题。

      对于表征的观看建立在对“现实”与“表征”二分的基础之上的,所谓表征即是对现实的“再现”——包括再现的方式、意指的运作以及再现之物。正如“诗学”在西方语境“‘专论诗艺’,或专论一部分被名这为诗性的文本言述”[1](P2),在中国古代文化语境中专指于对“诗”的类型学研究,后来两者又被用作泛指的“文学理论”的研究,专指对于虚构性文学艺术的理论研究一样,观看的诗学即是探讨在“视框”情境之下,我们是如何把握视像表征的,是如何把握其外在的形式、构成以及这些形式因素、结构关系的诗学特质的,进而,视像表征体系是如何进行意指的运作,使观者获取意义、产生快感的。换言之,我们是如何以诗学的眼光来观看视像表征的。

      一 视知觉的完形

      从日常生活中的实用目的来说,观看仅仅是一种最为初级的认识活动,但对于人类而言,人的视觉不可能像照相机那样,仅仅是一种被动的接受活动;相反,他是在想要获取某件事物时,才真正地去观看这件事物,这也就是阿恩海姆所说的,观看其实是“一种积极的探索工具”。在通往“观看的诗学”之路上,视知觉美学为我们确立了第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这个阶段的意义在于,它在现象学还原的意义上为我们清晰地描述了人的肉眼是如何观看的,人在“视框”的限制中是如何获得知觉的完形的。

      阿恩海姆认为,“所谓‘观看’,就意味着捕捉眼前事物的某几个最突出的特征。”[2](P50) 这些特征主要包括:平衡、形状、形式、发展、空间、光线、色彩、运动、张力、表现等。那么,观看是如何进行的?在观看过程中,眼与心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两者是如何配合的?这些问题不是仅仅靠理论的阐释和概念的演绎就能够完成的。因此,回到经验本身,从中发现问题,提升成观点便是阿恩海姆的解决之道。比如说对一幅简单的线条图形组合的观看,在这幅图中,圆面偏离了正方形的中心。那么,我们眼睛的“观看”是怎样进行的呢?很显然,这种感觉绝不限于肉眼的感受,而应该有某种理智的判断在里面,用阿恩海姆自己的话说,就是“这样一些信息究竟是由心灵的哪一种能力获得的呢?可以肯定,这些信息不是由理智能力得到的,因为上述判断并不是大脑运用抽象思维能力做出的。同样,这些信息也不是由情感能力获得的。这是因为,虽然这个偏离了正方形小心的黑色圆面可以使得某些观看者感到不舒服,也可以使另外一些观看者感到愉悦。但这样一些感受毕竟是在判断出黑色圆面的位置之后才产生出来的。这意味着,感受只能是‘观看’或‘发现’的结果,而不是‘观看’或‘发现’赖以进行的工具(或能力)。”[2](P2) 因此,阿恩海姆得出结论:“每一次观看活动就是一次‘视觉判断’。”[2](P3) 而这种视觉判断最为重要的方面就是所谓“知觉力”更准确地说就是“对‘力’的知觉能力”。

      对于这种“力”的知觉,有两点特别值得注意:首先,它是观者的一种生理和心理现象,用阿恩海姆自己的话说,“我们可以把观察者观看到的这种‘力’,看作是活跃在大脑视中心的那些生理力的心理对应物,或者就是这些生理力本身。虽然这些力的作用是发生在大脑皮质中的生理现象,但它在心理上却仍然被体验为是被观察事物本身的性质。”[2](P11) 表面上是观者的生理和心理现象, 但其产生的机理正是观者与图像面对面进行“观看”时才能产生的,也就是说,没有“观看行为”,便不可能有“知觉力”,任何抽象的“知觉力”是不存在的。

      那么,这种“知觉力”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对此,阿恩海姆提出了两种观看系统的解释。在他看来,“我们观看这个世界基于两个空间系统的相互作用,一个可称之为宇观的系统,另一个则可称之为区域的系统。”所谓“宇观的系统”是指,从广袤无垠的宇宙空间角度来看,无论是旋转的星系,还是带电荷的原子,任何物体都是围绕着中心而组织的,而且这个中心常常由一个占支配地位的质量标示出来。但对于我们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而言,从肉眼角度所看到的世界却并非如此,地球的曲面被拉直成为平面,会聚的射线也看上去像平行线。也就是说,对于肉眼而言,我们所看到的世界的图像并不仅仅是一种对现实的变形,更进一步说,它其实是一种有着自己独特秩序的图像,这就是阿恩海姆所说的观看的“区域的系统”,其特征就是一种基于横平竖直的“垂直水平构架”。在阿恩海姆看来,尽管这种构架有许多优点,但却有一个重大的缺陷:“它没有中心,因此就没有规定任一特别位置的方式。”[3](导论) 而对于视觉艺术构图来说,中心性却是必不可少的结构特性。

      在阿恩海姆看来,视觉构图中的“中心”有两种,一种是几何中心,一种是动力中心。从几何学意义上,所谓中心就是“中央”,举例来说,圆的中心可以通过直径的相交点标明,正方形的中心可以通过对角线的相交点标明,也就是说,几何学的中心可以通过几何的、物理的途径来确定。从动力学意义上来看,这个中心则是指一个“力场的中心”,即“一个诸力发生并向其会聚的焦点。”“一个动力学意义的中心,充当着一个向周围环境辐射能量的焦点。这些由中心发出的力围绕它而分布于我们称之为该中心的视觉场中。”[3](P4) 这一焦点也可能与几何学中心相重合,也可能并不重合,而这种“力场的中心”则是通过直觉观察到的。对于视觉艺术构图来说,最值得关注的无疑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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