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边疆艺术:想像与现实的会聚

作 者:

作者简介:
黄鸣奋,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福建 厦门 361005)

原文出处:
文史哲

内容提要:

现实国家营建信息基础设施以履行自己的职能,由此形成的赛伯空间被某些艺术家视为超越现实的乐土。他们幻想在这块乐土上营造自己的国家、实现自己的理想,电子边疆艺术就是这样诞生的。它的主要类型有三种:一是出于比较纯粹的艺术想象的虚构国家,对现实国家没有领土、权利等方面的要求;二是作为现实国家在赛伯世界之折射的映象国家,这种折射的目的是维护当事人与现实国家相关的权益;三是纯属子虚乌有的赝造国家,其构思者却希望人们将它当成实际存在,并据此向现实国家提出领土要求。艺术意义上的虚拟国家至今不过是网络舞台所上演的喜剧、悲剧或闹剧。尽管如此,它从某个侧面反映了数码科技对传统文化的冲击。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6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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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边疆”,指的是靠近国界的领土。没有国家,就无所谓领土,当然也就无所谓边疆。边疆位于不同国家的交界,往往汇聚了国家之间围绕领土、移民、经贸等问题而发生的矛盾。近代以来,地球适宜人类居住的区域几乎都已经划归各个国家所有。但是,数码科技正在创造出广袤的新世界——赛伯空间(cyberspace)。赛伯空间与现实空间的结合部被称为“电子边疆”(Electronic Frontier)。 在这一领域内,现实国家依靠控制基础设施的优势,努力扩大自身施治范围,建立与维持信息秩序;黑客们则凭借出众的技术纵横驰骋,到处插上“信息自由”的旗帜。还有一些人极尽想象之能事,营建虚拟国家,表达自己对现实国家的调侃之意、怀念之情或觊觎之心,其活动从某个角度体现了数码科技对传统理念的冲击,构成了当今世界奇特的文化图像,我们称之为“电子边疆艺术”。

      电子边疆艺术位于赛伯空间与现实空间的结合部,其产生取决于下述三个条件:其一,传统领土的延伸。“电子边疆”不仅意味着赛伯空间与现实空间的接壤,而且牵涉到不同国家在赛伯空间中的关系。目前,已经有现实国家意识到这一点。例如,新加坡资讯通信发展管理局2002年4月与美国微软公司签署合作协议, 联手建立全球第一个虚拟国家社区.Net MySingapore,将全国范围内不同社区的不同服务都集中到这一网站。某些国际组织也着手建设虚拟国家。例如,总部设在芬兰首都的世界儿童议会(World Children's Parliament)在2001年举行的第三届全体会议上决定建立“网络儿童国家”,以更好地维护各国儿童的权益。不仅如此,世界各国非常重视网络空间这个陆、海、空、天、电之外的“第六维战场”,重视由网络所催生的虚拟领土的争夺。在这样的背景下,艺术家很自然地将网络空间视为传统领土的延伸,产生创作以之为题的作品的冲动。其二,赛伯族的出现。赛伯族是广义网民中独立意识特别强的那些人。在他们眼里,赛伯空间拥有独立的社会秩序与精神文明,绝不希望工业世界的政府来干预。死之华乐团(Greateful Dead)的歌曲作者巴罗(John P.Barlow)就持这种态度。他在《赛伯空间独立宣言》(1996)中提出:工业世界的政府已经过时,在赛伯空间不受欢迎。现实世界的法律观念并不适用于赛伯空间,因为它们是基于物质的,而这里却没有物质。[1] 赛伯族的独立意识表现在独特的权利要求上。这种权利要求存在不同的等级:作为赛伯族在没有物质的空间驰骋想象的自由,这是最起码也最普遍的;从现实空间中吸引并组织志同道合者的自由,这是进一步的;与现实国家平等对话甚至平起平坐,这是少数人所追求的。挪威的苏仁森(Bjorn Sorenssen)指出:朋客们尽管反对政府和大公司,但在他们身上仍可以发现泰勒(Frederick Jackson Turner)老而又老的边疆概念,这种概念被加以铸造,以便描述美国社会的扩张。电脑空间及其相关事物仿效粗野的西方质朴的平原和山岳,在那儿衣衫褴褛的个人(网络牛仔)在一个新的、令人激动的大陆上漫游。因此,无须惊讶将自己说成是自由表达之冠的网上组织选取了“电子边疆基金会”(Elecrtonic Frontier Foundation)的名称[2]。这一组织由巴罗和莲花软件公司创办者卡普尔(Mit Chell Kapor)奠基,宣称其主要任务是保证公众拥有对因特网之类新的通信渠道的平等访问权。其三,国家憧憬的投射。由于赛伯族的兴起,当代社会出现了平民(citizens)与网民(netizens)共存的格局。“与以往仅由平民所构成的单元性的人类社会不同的是,当代人类社会乃是由‘电脑网络所架构’的,是由平民与网民所共构而成的双元性社会。这种构思令人联想到柏拉图的《理想国》。”[3](P87) 早在古希腊,柏拉图就曾经想象过由哲学家来领导的新型国家。文艺家也骋才运思,通过对理想国家的憧憬来进行社会批判,表达自己的现实诉求。古希腊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的名作《鸟》以及我国现代作家老舍的《猫城记》可以为例。《鸟》与《猫城记》的作者同样充满愤世嫉俗之情。公元前415年,雅典通过限制喜剧自由批评的法案, 阿里斯托芬只好将自己对现实的不满寄托在对理想化的乌托邦社会的追求上;公元1932年上海“一·二八”事变爆发,民族危机日益深重,老舍对国内某些人的浑浑噩噩深感失望和忧虑,对猫国命运的描写正贯注了他的忧国忧民之情。虽然一为喜剧、一为悲剧,但创作者都有意识地对交往环境进行了虚构。人的心理愿望至今仍是赛伯族建构虚拟国家的内在动力。

      看来,现实国家营建信息基础设施以履行自己的职能,由此形成的赛伯空间被某些艺术家视为超越现实的乐土。他们幻想在这块乐土上营建自己的国家、实现自己的理想,电子边疆艺术就是这样诞生的。在国民分化为平民与网民之际,艺术家也分化为传统艺术家与赛伯艺术家。不论是在平民或网民中,艺术家都是富于想象力的人。那些国家意识特别强烈的赛伯艺术家热衷于通过想象建构虚拟国家。可以依据与现实国家的关系将虚拟国家区分为虚构国家、映象国家与赝造国家。三者的区别在于:虚构国家出于比较纯粹的艺术想象,对现实国家没有领土、权利等方面的要求;映象国家本来就是现实国家在赛伯世界中的折射,这种折射的目的是维护当事人与现实国家相关的权益;赝造国家纯属子虚乌有,其构思者却希望人们将它当成实际存在,并据此向现实国家提出领土要求。虚构国家的建造者向现实国家要求的主要是自由想象的权利,不希望现实国家越界干涉自己的精神生活;映象国家的建造者向现实国家要求的不仅仅是自由想象的权利,而且是广泛的人权;赝造国家的建造者企图与现实国家平起平坐,所要求的权利已经超出一般意义的人权,涉及各种现实管辖权。

      所谓“虚构”,是公开承认其假定性时仍不失其效用的假定。传统意义上的艺术想象正具备上述特征。从事虚构的艺术家并不要求别人将自己灵想独辟之所得当成现实,而是希望与别人在明知其为假定的环境中互动。与此相应,虚构国家纯然出于艺术想象,同现实国家保持相当距离。尽管发生于虚构国家中的种种事件可能是现实生活扑朔迷离的折射,但人们很容易认识二者的区别。赛伯世界中的虚构国家最初大概是在电脑游戏中出现的。电脑游戏当然可以取材于现实国家(或历史上存在过的国家),但同样可以推出子虚乌有的国家,如Origin公司出品的《时间传说》(Times of Lore,1988)中的艾贝雷斯帝国等。在电脑游戏中,虚构国家通常仅仅充当主人公活动的背景。不过,直接以国家建构为主旨、将虚构国家(而非主人公)推到前景的游戏亦已屡见不鲜。例如,荷兰非盈利性华裔社团注册建立了名为“大不趔趄联合王国”的站点。据称,截至2004年1月,该网站已经拥有8429个网页。其虚拟领土包括圣费旭首都特区、可口伯爵市、南米伦市、佛卡诺将军城、喇嘛爵士城、女皇城、圣多尼市以及虚拟海外领地。根据《大不趔趄宪法》,这个王国奉行君主立宪制,设上、下议院与执政内阁。最高法律机构是枢密院上诉庭。它奉懒教为国教。网民只要同意所谓“大不趔趄四月花公约”并填写完整的移民申请表,就有望成为其永久居民。移民虚拟国家何其之易!相比之下,现实生活中的跨国移民何其之难!这类“王国”的虚构性还是比较容易判别的,因为网站本身充满戏谑性,其国名就是对现实国家“大不列颠与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戏仿。类似的站点还有台湾金明国际有限公司1997年6月正式“开国纳民”的欢乐网路王国(KingNet)。它号称自己是台湾“第一个取虚拟国家形式及机制功能的网站”,其前身是在网络上以互动游戏介绍电影与音乐的站点。除了国号含有“王国”字样之外,主页上“皇家法院”、“入境管理局”、“王国邮局”、“外交部”之类热区也让我们想起“国家”。尽管如此,它作为国家的虚构性相当鲜明,因为它不像赝造国家那样拥有对现实领土的要求,而且也不掩饰自己所设的各个机构与现实国家机构的区别。例如,访客进入“外交部”之后,一眼可以看出这儿的最高首长不过是个版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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