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辨味批评中的言意关系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利群 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桂林 541000

原文出处:
江汉论坛

内容提要:

司空图提出论诗必须辨味,从而形成中国古代辨味批评的传统。辨味须从辨言入手,把握诗歌语言与把握诗味的关系问题就成为历代的言意之辨的继续。一方面要通过语言才能把握味和意;另一方面又要超越语言去把握言外之意、言外之味,从而在诗味的基础上使言与意产生间距又达到统一,以此说明了诗性语言、文学语言的特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2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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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02)01-0082-05

      批评讲“辨味”,是因为批评对象具有诗味。批评对象的“诗味”,又是由其载体——语言构成的。因此,所谓“辨味”,很大程度上是从语言入手去“辨味”,是通过阐释语言、解读语言,甚至解构语言去“辨味”。司空图在标举论诗必须“辨味”的同时,提出味在“咸酸之外”、“韵味之致”、“味外之旨”、“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实质上都可以概括为“言外之意”的。这就说明味求言外,透过语言才能把握诗味,论诗必须“辨味”,首先必须“辨言”。因此,有必要对辨味批评的语言观和对语言的批评——“辨言”进行研究。

      文学作为语言艺术,其语言不仅作为文学的载体、工具、媒介、形式外壳和物态化存在,而且也是文学的本体、本原和特征。要达到这样的认识,就必须使文学的语言成为文学语言而有别于一般的日常语言。很明显,文学语言与日常语言有很大差别。首先,文学语言是选择、加工、改造,甚至创造了的语言,是概括、集中、优化日常语言的结果,是有代表性的、典范的、优秀的语言。其次,日常语言是实用功利性的,是现实生活中人的交流思想、感情的工具和媒介,是有鲜明功利实用目的和作用的;而文学语言则是非实用功利性的,其目的不是为了在现实生活中帮助人们实用性地交流和沟通,而是为了创造美和美的形象,从而构造出一个虚幻的世界和想象的世界,使人们在审美中进行精神和情感交流和沟通。因此,文学语言不构筑现实世界而是构筑虚幻世界。再次,日常语言是现实的、实在的、明晰翟,而文学语言则是含蓄的、朦胧的,蕴藉的、多义的语言。文学语言带有浓厚的想象性、象征性、比喻性的特点,确实不仅有言内之意,而且还有言外之意。最后,日常语言是惯常的、约定俗成的语言,人们对此熟视无睹,失去了对语言的感觉和想象,也失去对语言的创造兴趣,从而形成语言模式和语言使用的惯例、惯性,这样就易于造成惰性。而文学语言是个性、个体性、个别性和感性的,因而应是鲜活的、独创的、有生命力的,从而给人们带来陌生化感觉,给人们带来想象力和创造力。总之,日常语言是功利的、实用的、概念化的、稳定的;文学语言是审美的、虚幻的、形象的、不确定的。中国古代文论在讨论言与意的关系时,在两者之间插入“象”,形成意—象—意的文学语言形态,也形成了形象性、审美性语言,这种语言构成了文学的本体和特征,构成了文学的“文学性”、“诗性”。

      在确定文学的语言是文学语言而非日常语言之后,就必须解决如何使日常语言转化为文学语言这一问题了。也就必须涉及到作家的创造的问题。作家的创作,一方面是借助语言这一工具、媒介和载体来进行创造;另一方面,文学创作也在一定程度上可视之为语言的创造、语言的转化,亦即从日常语言转化为文学语言或创造为文学语言。中国历代文论家都十分重视这一创造。如刘勰主张“孚甲新意,雕画奇辞”(注:刘勰:《文心雕龙·风骨》。);杜甫主张“语不惊人死不休”;刘熙载主张:“赋取乎丽,而丽非奇不显,是故赋不厌惊。然往往有以竟体求奇,转至不奇者,由不知以蓄奇为泄奇地耳。”(注:刘熙载:《艺概·赋概》。)可见,注重文学语言的重要性和“陌生化”效果,是中国古代文学的一贯追求。同时从文学效果来看,中国古代文学的诗化、诗词的格律化、散文的赋体化倾向,无不与对文学语言的重视相关。因此,文学语言的产生就是“陌生化”的结果,就是使日常语言由熟悉、熟视无睹到“陌生化”的文学语言的过程。中国古代文学的“陌生化”就是通过对日常语言的解构,对“忘言”、“无言”、“淡言”的倡导来实现的,同时,“陌生化”具体表现为审美化、艺术化、修辞化、形式化、形象化。这不仅要求“立象以尽意”,而且要求有“赋、比、兴”的表现方法,有象征、比拟、讽喻等表现手法,有排比,借代、夸张、比喻等修辞手法等等,都能达到“陌生化”效果,使日常语言转化为文学语言。

      当日常语言成为文学语言后是否就解决了言与意的矛盾呢?是否文学语言就能直指意,就能达意、尽意了呢?中国古代文学并未停留在文学语言上。虽然文学语言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文学性、诗性,体现了意和美,但中国古代文学还有更高、更深的追求。这就是对言外之意、对诗味的追求。所谓“言外之意”的“言”无疑应该是文学语言。也就是说味所追求的“言外”,不惟指日常语言之外,而且指文学语言之外,说明味应对日常语言和文学语言都进行超越,那么中国古代文学为何要追求“言外之意”呢?

      其一,中国古代文学追求的“言外之意”是一种审美之“意”,亦即一种具有模糊、含蓄、朦胧、不确定含义的“意”。它不仅表现或隐藏在文学作品中,而且表现在“言外”、“文外”,表现在与作者、作品联系的社会生活和审美世界中;同时也表现在读者对作品的解读中,从而使“意”成为一个多层、多维、多种因素组合的开放结构和系统,而不仅仅为文字所局限和规范。

      其二,中国古代文学的“言外之意”是一种提供想象和发挥之意,是一种非客观化、非客体化、非物态化的主观之意、精神之意、想象之意。中国古代文学历来强调“命意”、“立意”、“意在笔先”、“写意”、“创意”等,虽包含有意图、思想、主题、意思、意蕴等因素,但最为明确和明显的就是一种主观化、主体化、精神化之意,它提供了一个可资想象的空间,提供了创造的张力和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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