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72X(2005)01-0114-06 小说从根本上而言,是按时间展开的艺术形式。因此,时间的调度成为小说家们表达的重要手段。而所谓时间的调度,千变万化都来源于故事的时间(即自然时间状态)与文本的时间(即叙事时间)之间的差异、转化和对应。小说家们用倒叙、预叙等手段千方百计地将故事的自然时间在文本时间中变形,在这种时间的变形中宛转传达他们所真正重视想要表达的东西。在现代小说产生的过程中,作家通过“倒装叙述”使“过去的故事……进入现在的故事,不在于故事自身的因果联系,而在于人物的情绪与作家所要创造的氛围——借助过去的故事与现在的故事之间的张力获得特殊的美学效果,”[1](P57)倒叙,使自然时间状态在文本时间中获得历史性背景,从而与现实产生差异,在这种差异中实现了现代小说向内转的要求。而对现代历史小说来说,要与现实题材小说殊途同归,实现现代转型,就要考虑其历史题材的特殊性。由于它题材本身的历史真实存在,要产生文本时间与故事时间的差异,就要把故事的历史性时间转化成现在时态。这样,历史故事就脱离了已知的过去时间背景,摆脱了真实历史时间的束缚,产生了现实性的文本时间,进入现实表意空间,由此可以从容自由旋踵于现时叙事产生的时间差异之间,表达作家们的现实关怀。我们以前所说的现实与历史之间的对应关系,多从内容着手分析,而从现时叙事的时间策略入手,我们将可以从叙事形式上重新审视现代历史小说中现实与历史的应和关系。叙事形式的引入,可以把那种生硬枯燥的现实影射转化为诗性灵动的现实隐喻。活生生的现时叙事,可以穿刺入现实人生的心灵内部,从而给予历史题材向内转的叙事可能和充盈诗性的平台。 现代历史小说处于现代文学发生转型大文学环境中,因此,作为历史小说这一文体,也同样在发生着嬗变。在叙事形式上,现代历史小说充满了许多与传统历史小说异质的新特点,现在时态的叙事正是它最重要的时间策略和叙事手法。在大部分的现代历史小说文本中,我们会发现没有历史年份的交待,人物故事常突兀横空而来,历史小说就在现在时态上演。现在时态的叙事,为全文定下的是有别于传统历史小说那种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久远的历史传承底色的一个现实基调。这样的现实基调,对现代历史小说的叙事特点而言是极其重要而影响深远的。现时情景叙述使得历史故事的选择带有浓厚的现实意味。现实关怀使历史小说中的时间既是历史的,又是现代的。这正是现代历史小说释放诗意的独特时态。葛红兵指出“现代文学之所以要反对时间叙事,其目的在于突破传统文学对人的存在自由性、自我选择的盲视,将人物从时间的必然、规律、逻辑、因果性中解放出来,而重视人在当下空间向度上的偶然、主观、冲动、情绪性”。在现代历史小说中,时间的现时化也同样实现了把人从时间必然链锁中解放出来的目的。现在时的叙述方式,把小说所择取的那段历史凝结放大为一个现实的舞台,将人物在历史空间的活动平面化,同样把人物从“公共经验、群体意识”中释放,[2]投入私人空间。而这种私人空间才是诗性可以畅怀的场所。只有在这个意义上理解现代历史小说的时间表达,才能发现其形式的意义,清理出现代历史小说诗性品格的脉络。 一、历史的现在时态 现代历史小说全文的现在时态化给过去故事投下一份现实之影。在大部分的现代历史小说中,常省略时代背景,如果不是历史知识背景,几乎就以为它是一篇现实题材的小说。它们讲述的是现代人的心理感受,关怀的是现代人的终极追求。施蛰存的《鸠摩罗什》、《将军的头》等篇也正是30年代上海都市情欲生活的历史版本,也是施蛰存用历史故事的厚重延续了《上元灯》、《周夫人》的爱情欲望主题。同样写作于30年代的沈祖棻的《马嵬驿》、《茂陵的雨夜》是取得独立地位后的女性用自己特有的声音对现实爱情故事的历史化歌唱。作品采用现在时态,使得现实投影更为方便,蕴藉良深。这些把爱情视为生命至上的篇章当然反映了30年代对五四个性解放精神的承继。并且这种承继随着思想的逐步深入人心,已经使爱情的追求显得自然洒脱,而不象五四时期那样艰难,需要挣脱旧封建的牢笼。作品用历史人物和传说使爱情脱离了左联小说中底层的贫穷苦难,脱离了中国的现实环境,将爱情置于历史的蓬莱胜境。在那里,玉环的冰清玉洁与她至美至纯的爱情追求相得益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宁愿用生命换取一生的相亲相恋,鸠摩罗什挣扎在欲望修行间的对表妹生死相隔的守望;浪漫主义的奇幻使作品对现实爱情主题的表达更为充分。这些作品都采用现在时态,作者无一语涉及现实,但现在时态却使历史人物获得了一个动态的舞台,展现的既是历史故事,又是现实中爱情生命的追求。两者在精神意义上获得了重合。 写作于40年代的苏雪林的历史小说几乎全是明末清初知识分子的遭际命运:《黄石斋在金陵狱》、《蝉蜕》、《丁魁楚》、《回光》中的黄道周、王江御史、丁首辅或挣扎在敌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或以智慧换得自由身,或卖身求荣却遭屠戮,反映了动荡时代中知识分子或洁身自好,或取义成仁,或苟且偷生的不同个人选择。创作这些历史小说的时代,正是血雨腥风的四十年代。抗日战争已经进入相持阶段,消沉失望而避世者有之,动摇觍颜事敌者亦有之。面对艰难时世,苏雪林却从一个书斋学者转向一个民族斗士,从一个案头讲章的研究者转向一个利用手中的历史知识进行历史小说创作的作家。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使苏雪林格外关注知识分子在乱世的人生选择,格外关注外界力量对知识分子内心的压迫。她对丁魁楚、冯都司之流的憎恶,对黄道周、王江等人节操的讴歌正是她白雪般皎洁人格的写照。《黄石斋在金陵狱》着力描写明末清初的士人黄道周在著作山水与士人节气间进行艰难选择的心路历程。长长的心路历程,无比艰难的心理挣扎,在现在时态下获得了最充分的展示。我们与黄道周共同经历这份挣扎,共同领受来自个人与国家的两难选择,分明感受到了40年代文人在大变动面前同样的挣扎,分明看到了40年代鬼影瞳瞳泥沙俱下的画面,震撼着我们的心灵,叩问我们的灵魂。《蝉蜕》、《丁魁楚》、《回光》等作继续沿用了现在时态的表现形式,一个个节义故事在现在时态上演。这就是现在时态赋予过去故事的生气。它把历史长河中的一小段截流,让时间在此刻凝固进入空间化的写作,从而让诗意结晶于那个精心选择的片段。鲜明的现在时态,正表达了浓浓的现实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