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074(2004)03-0055-05 雅各布森(R.Jakobson)说过:“文学科学的对象不是文学,而是‘文学性’,即那个使一部作品成为文学作品的东西。”[1](P104)网络文学要不要文学性,有不有文学性,有怎样的文学性,事关这种文学的资质确证和价值立场。相对于传统的书写印刷文学,栖居网络的文学方式消解了真实与虚拟、话语能指与言语所指的两级分立,抹平了艺术的技术性与技术的艺术化的审美边界,更换了人们对文本诗性的认知与体验范式,用电子数码的“祛魅”方式褪去文学的原有韵味,重铸人与虚拟世界间的审美关系,用符号仿真的图文语像刷新这个时代对文学经典性的命意;同时,数字化媒介的技术叙事在对传统文学性解构中又在不断拓进网络文学性的“返魅”路径,借助虚拟真实的艺术张力设定自己的文学性向度,以科学与诗的统一重铸新的审美境界,书写赛博空间的行为诗学,并最终以遮蔽传统又敞亮新生的超越性,打造着互联网艺术灵境中的数字化诗性。因而,电子诗意的文学性生成便成为一个解构与建构相统一的辩证过程。 这一切领悟与命名的特殊背景在于:今天的网络文学面临的是一个“读图时代”的文化转型和文字创生性式微的文学落潮期。在这样的背景下,跻身于网络的文学如何以图文语像表达电子诗性,关系到“机械复制时代”的文学能否以自己的审美特性抵达文学意义的价值彼岸,重铸网络文学的文学性。 一、电子文本的祛魅方式 “祛魅”(Disenchantment)一词源于马克斯·韦伯所说的“世界的祛魅”(the disenchan-tment of the world),汉语也可译作“解咒”,指认知方式对于主体性、经验和感觉的否定,以及对科学知识的神秘性、神圣感、魅惑力的消解。在后现代主义者眼中,“祛魅”是一种世界观,指主体在文化态度上对于崇高、典范、儒雅、宏大叙事、元话语的能指疑虑和表征确认。大卫·格里芬曾把“现代性的祛魅的世界观当作科学的必然条件”,他认为:“这种祛魅的世界观既是现代科学的依据,又是现代科学产生的先决条件,并几乎被一致认为是科学本身的结果和前提。‘现代’哲学、神学和艺术之所以与众不同,在于它们把现代性的祛魅的世界观当作了科学的必然条件。”[2] 这种“祛魅”的认知模式在电子网络传播时代得到了强化和最生动的体现。电子信息传播使用的是以“比特”为“信息DNA”的软载体语言,网络的自由与开放性、实时互动等特征,几乎拆除了所有的信息壁垒,以“无中心”和“不确定”方式破除权威话语,剥开了经典、高贵、宏伟、神圣等弥漫于人们精神世界的神秘面纱,电脑的“无所不能”和网络的“无远弗届”,正在把最大众化的“祛魅”工具交到普通民众手中;电子邮件的方便快捷,用鼠标消除了昔日“望尽天际盼鱼雁,一朝终至喜欲狂”的期待与狂喜;网络屏幕的“咫尺天涯”和“瞬间永恒”使我们消解关山迢远,实现“不出门而知天下事”的千古梦想,却又熄灭了心中那盏诗意幻象的油灯……人类曾认为获得“所有时代所有地方的所有信息”是“不可能的理想”,“但电脑与现有通讯线路的联姻将使我们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接近这个目标。”(3)(P71) 从技术祛魅走向艺术祛魅带来了文学性的式微与置换。网络媒介的比特叙事所创造的是图文语像汇流的电子文本,纸与笔让位于光与电,网页顶替书页,“看”代替了“读”,文学由间接形象的“语像”(language iconography)转化为直观的“图像”(structured image),昔日的“语言艺术”变成了图文兼容的电子文本——不仅网络超媒体作品在文字之外添加了视频(图片、图像、摄影、动画等)和音频(音乐、音响、伴唱、画外音等)效果,即使是文字书写,也在线性表达中增设了图文直观的视觉性,如网页上排列的菜单、指令,各类链接和选择的标记,期待点击的变色字符,以及随处飘动的页面广告等等。网络的超文本已经使文学进入到“所见即所得”的“语像时代”(an age of iconography),那种“通过书页文字解读和经验还原以获得丰富想象的间接语言形象”式的欣赏,已经让位于图文并显、音画两全、声情并茂、界面旋转的快速浏览与信息填鸭,文字的诗性,修辞的审美,句式的巧置,蕴藉的意境,一道被图文直观的强大信息流所淹没,语言艺术的魅力被技术“祛魅”或“解魅”了。这时候,昔日“纸面”凝聚的文学性被“界面”的感觉撒播所碾碎,文学表达对技术机器的依赖分割了原有的美与审美。“要想获得广泛的感召力,因特网必须做到不仅有效、有用、有娱乐性,它还必须以一种令人乐于接受的方式展示自己。界面设计的巨大问题在于:……人类要与机器分享空间并且要与机器相互依赖。”[4](P39)于是,“因特网不仅是‘技术性的’,而且还是准技术性的:构筑人类与机器之间的边界,让技术更加吸引人类,把技术转化成‘剩余的设备’而把人转化为半机械人(cyborg),转化为与机器唇齿相依的人。”[5] 台湾诗人苏绍连在他和李顺兴创办的“美丽新文字”(Brave New Word)网站上发布的Flash作品,由飘动的文字与动画兼容而成。据作者介绍,《风雨夜行》描写了已故外公出现的梦境。画面中少许的文字撒播在空中,若隐若现,飘忽不定,与空旷夜幕下移动的黑白影像相互映衬,构成神秘而凄美的整体意象。读者可拖动鼠标操作以变换场景,让画面及其文字不断组构新的画面。不同的画面与文字配有不同的背景音乐,网民与作品一道“风雨夜行”,犹如在欣赏一段以诗文字为主角的短片PTV(Poetry TV)。 图文并陈的超媒体网络作品《风雨夜行》具有虚拟性、互动性、多媒体和超文本性,是真正意义上的因特网电子文本。它不仅从外在形态上与传统文学大相径庭,而且也是对传统文学性的技术解魅和意义祛魅。这主要表现为:图文并陈、语像兼容的文本以图像制衡了文字的韵味。作品的“界面”流动感淹没了“纸面”沉淀的文学性,强化了人对机器、艺术对技术的依赖,使得千百年来文字书写、纸介印刷、线性阅读的文学活动,变成了机器操作、比特叙事、图文匹配的观赏性浏览和趣味性选择,用多媒“立体叙事”方式全方位刺激人的感官,冲淡了文字风格韵味的深层体验。读图快感兼容文字韵味是其长,视觉直观消解文字魅力成其短。那种源于文字蕴藉性的细嚼慢咽、心灵内省和思想反刍,本是文学审美的高峰体验,欣赏者对文字表征的间接形象思而得之、感而悟之、品而味之,但在网络文学中,图像与文字之间彼此兼容而又相互制衡的双向逆反、相反相成,却不断解构文字品味时的“澄怀味象”(宗炳),“余味曲包,深文隐蔚”(刘勰)和“境生于象外”(刘禹锡)的想象性审美体验,消解文学审美韵味的主体沉浸感和艺术意象的丰富想象性。文学的诗性特质被电子“仿像”(Simmulacrum)的视觉冲击所挤压,文字的隽永美感让位于图文观赏的快感,艺术欣赏变成了感官满足和视像消费,文学应有的文学性就这样给“电子幽灵”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