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与意识形态

作 者:

作者简介:
叶舒宪(1954-),北京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教授,博士生导师,在美国、加拿大等著名学校任兼职教授,在四川大学、海南大学、吉林师范大学任兼职教授,研究方向:文化人类学、原型批评等。中国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中国 北京 100732

原文出处:
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神力的语言——“圣经与文学”研究续编》是加拿大的诺斯洛普·弗莱的力作。在此书中弗莱一再重申他坚持毕生的批评理念——即从神话与文学一致性的原理出发,寻找文学与神话共同的形式上的结构规则,从神话入手去把握作为整体的文学之结构规则,并将对神话与文学关系的认识,扩展到了意识形态与文学关系的再认识,弗莱对《圣经》与文学传统内在联系的深度洞察,既体现了其对西方文化的精神源头的格外珍视,也丰富了我们对古老经典文化内涵的深层理解。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5 年 01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I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5674(2004)05-0003-02

      过去的20世纪被人文学界称为“文学批评的世纪”。加拿大的诺斯洛普·弗莱是20世纪中最引人注目的文学批评家之一。《神力的语言——“圣经与文学”研究续编》(1990)是弗莱继1982年出版的《伟大的代码——〈圣经〉与文学》一书之后,对同一主题的深入研究之成果,也是他30多年学术生涯中最后一部独立撰写的著作。《神力的语言》中译本的问世,对于我国学界较完整地把握这位批评家的理论遗产,重新审视作为文学文本的《圣经》,以及宗教与文学的关系、文学与意识形态的关系,都是非常有益的。这篇短序不是全面评价弗莱的批评理论,仅就本书所体现的批评观点的变化略加说明。[1](P122-154)

      从神话入手去把握作为整体的文学之结构规则,是弗莱所倡导的原型批评一派的最大特征。因此,文学理论界一般习惯于把弗莱的批评理论放置在结构主义的阵营里。综观弗莱一生的理论发展,可以说较为明确地体现出他从神话出发考察文学现象,最终尝试从神话和意识形态的双重视角考察文学的重要变化。追索这种理论维度变化的深层原因,可以说20世经80年代以来后结构主义思潮和文化研究的蓬勃兴起,给弗莱晚年学术视野和观点带来新的特点。这种变化在他间隔8年的两部著作的对照中可以得到清楚的印象。《伟大的代码——〈圣经〉与文学》专注于文学语言、意象和表现模式的分析;而《神力的语言》则在继续这种分析格局之外,拓展出了意识形态分析与文化批评的若干层面。像德里达、福柯、罗兰·巴特等代表理论新潮的学者们的名字进入这位原型批评派宗者的晚年著述,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尽管弗莱在本书导言的一开始就重申他坚持毕生的批评理念——即从神话与文学一致性的原理出发,寻找文学与神话共同的形式上的结构规则。这既不同于新批评派那样专注于文本本身的过细分析,也不倾向于把文学当作历史或意识形态的现象来研究。但在书中具体论述中,他还是表现出了对意识形态、权力、性别政治等方面问题的浓厚兴趣。如在第一章里,他就正面提出了意识形态与言语模式的关系的问题:“是什么东西产生意识形态的?为什么社会当局要用词语为自身的权力做出理论解释?”他的回答与以往的各种意识形态论均有所不同,那就是:传统神话产生意识形态。

      每种意识形态开始时都就其传统神话体系中意义重大的部分提出自己的认识,并利用这种认识去形成并实施一种社会契约。这样一来,意识形态便成了应用神话体系。

      弗莱就是这样把对神话与文学关系的认识,扩展到了意识形态与文学关系的再认识。他通过对基督教《圣经》与西方文学表达模式的关系的研究,说明了意识形态为什么总是根据自身的需要去改变神话,又是如何重写神话的。诗人也因为其与意识形态的或认同或反叛的关系而呈现为不同品格。他的作品或者是现存社会秩序的证明,或是对该秩序的一种想象的颠覆。如此看来,原来只属于语言修辞一类的文学表现问题,现在也具有了社会政治的深层解读的可能。我们在此清楚地看到弗莱晚年文学批评观“与时俱进”的一面。有学者称他为“文化批评家”是有充分理由的。

      再比如,本书第6章从性别政治的角度讨论伊甸神话一节,也充分显示了弗莱如何接受了女性主义批评的影响,把传统的文学原型分析纳入到文化政治的领域之中。这样就可以相对避免对原型批评和结构主义的一贯指责——形式主义倾向,更加有效地将文学形式的规则的研究同文本内容的把握统一起来。弗莱根据他对远古中东神话中大地女神神话的了解,认定“自然母亲”的神话观念是上帝用泥土创造亚当故事的直接源头:一十分明显,编造伊甸园故事的意图之一是想把《圣经》以前大地女神的神圣统治地位转称到象征男性并高居苍天的圣父上帝身上。在adamah(泥土,语法上属于阴性)中还可以见到大地母亲的一丝隐约的凶相,最初的人系用泥土捏成,堕落后他又回归到泥土。

      当夏娃沦为导致堕落的祸首后,原先仅属象征上是男子的优越地位便反映为确是具有男子性别的人在社会中的优越地位,按上帝的说法,这是人被逐出伊甸园的重要后果。……按照保罗的说法,基督是第二名亚当,要求恢复亚当所失去的伊甸园;而在传统的基督教中,圣母玛利亚是第二名夏娃,她生了救世主,去为人类赎罪。

      以上的例子可以看出,弗莱对《圣经》与文学传统内在联系的深度洞察,既体现了这位20世纪最为博大精深的文学批评家对西方文化的精神源头的高度珍视,同时也表明了他如何随着时代与知识的更新而不断拓展着自己的批评视野,丰富着我们对古老经典之文化蕴涵的理解。诚如当代法国学者克里斯特娃所指出的,弗莱是要在西方文学传统的世代演进之中保留《圣经》所传达的神圣信息。因为他已经把文学整体看成西方宗教与哲学的不可分割的对应物了。[2](P336)参考“太初有言”基督教创世观,以及克里斯特娃的这个观点,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弗莱这部搁笔之作为什么要取名叫“神力的语言”。

      弗莱的著作因为涉猎广泛,引证过于渊博,向来为各国的翻译者所畏惧。吴持哲教授是我国英语学术界为数不多的弗莱研究专家,他自90年代以来坚持不懈地努力,多方联系,将弗莱的众多的英文著述收集齐备。吴教授虽年愈古稀,仍然数十年如一日地从事翻译和研究工作,不计较个人得失,不图报酬。摆在读者面前的这部高水准的中文译本凝聚着他多年的智慧和心血。我想,弗莱先生如地下有知,也会对吴教授献身学术事业的这种精神表示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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