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舒新城将他的教育史研究论文汇集成《近代中国教育史稿选存》,他在《序》中写道:“我怀疑中国何以要改为工业革命后的新教育制度,我怀疑这种教育制度对于中国社会的适应性。十五年前,我曾为此疑问读过一些书,请教过一些人,但不曾得着明确的答复。民国十年而后,因为经验的驱策,很想从近代中国教育史的研究上,得着一个适当的解答。”[1](P849)这字里行间分明透出了一种忧患意识,一种对中国新教育发展的忧患。因忧患而欲从教育史研究中寻求答案,这于是引发了我对舒新城教育史研究取向的探索兴趣。 一 舒新城大致于20年代中期开始注意中国近代教育史的研究。他首先所进行的工作是收集史料,1926年他初步完成了《近代中国教育史料》的收集工作,该书共4册,按“经过事实现象者,叙述事变因果者,言论之代表时代思潮者,言论于实施上发生影响者”为编辑体例,1928年由中华书局出版。1925年发表《近代中国中学教育小史》和《近代中国留学教育小史》,1926年发表《近代中国幼稚教育小史》和《中国近代师范教育小史》,并出版了《近代中国留学史》,1927年发表《近代中国教育史问题》和《三十年来之中国教育》,1928年发表《职业教育思想变迁史》,1929年发表《中国职业教育小史》,并出版了《近代中国教育思想史》,1931年发表《中华民国教育小史》,1932年发表《最近中国教育思想的转变》和《近代中国教育思想概况》。舒新城的原意是先进行专题教育史的研究,除上述专题外,还想进行高等教育、教育行政等小史的研究,然后再着手《近代中国教育通史》的撰写。但因进入中华书局后忙于编辑事务,无暇及此,舒新城最后于1936年将有关论文汇集成《近代中国教育史稿选存》。 为什么是在这一时期舒新城将他的学术追求转向了教育史研究? 一个重要原因:时代使然。20世纪20年代的中期,曾经热闹一时的中国教育界归于沉寂。新文化运动时期引进的西方教育理论和方法,尽管在一定程度上给人们开阔了眼界,但那些曾经风行一时的移植性教学实验,如自学辅导法、设计教学法、道尔顿制、文纳特卡制等在经历了一阵如火如荼的喧嚣后大都偃旗息鼓了。面对喧嚣过后的冷寂,中国教育界似乎开始缓过神来,开始反思几十年的中国新教育究竟在走一条怎样的路。其中一个结论,诚如庄泽宣所指出的,这些实验“形式虽新而精神却旧,课程虽变而教法依然。整个制度,既不适合于儿童的生活,又不合于本国的文化。”[2](序)那么,符合中国文化精神的教育改革之路在哪里,如何使新教育中国化,成为当时教育界有识之士求索的主要目标。 这种求索是艰辛的,而途径又是多元的。指斥新文化运动导致教育逐步沦落为私人、党派、教会之工具者,如余家菊、陈启天、李璜等,又重新树起国家主义教育的大旗。他们以“确立国格,发展国华,陶铸国魂,拥护国权”为标榜,强调教育为国家之工具,教育发展应遵循国家至上之原则,通过国家观念的培养和民族文化的弘扬,以造就具有共同理想之国民。力行平民主义教育者如晏阳初、梁漱溟、陶行知等人批评与乡村社会全不切合的西式学校教育诱导乡村人“流为高等乞丐”[3](P297),强调新教育的中国化必须依靠最深厚最强大的社会现实力量,那就是农民:“要中国有希望,须乡下佬有希望;要乡下佬有希望,须乡下佬识字、受教育。”[4](P230)他们身体力行,切实开展着农村教育运动,以创造一种中国教育。从事高等教育者也在反思古代书院精神以弥补现代大学之缺陷。毛泽东采古代书院与现代学校二者之长创办湖南自修大学,蔡元培对此创意“欢喜得了不得”,特地郑重向教育界推荐,“合吾国书院与西洋研究所之长而活用之,其诸可以为各省新设大学之模范者欤?”[5](P11)胡适于1923年底应南京东南大学邀请作《书院制史略》演讲:“惜乎光绪变政,将一千年来的书院制度,完全推翻,而以在德国已行一百余年之学校代替此制,诩为自新。使一千年来学者自动的研究精神,将不复现于今日。”[6](P197)梁启超则希望采前代讲学之遗义而变通之,在新式学堂实行自由讲座制。这些探索虽然角度不同,途径各异,但却有一个共通的指向,那就是希望依据中国社会和文化的根基探索新教育中国化之路。 这种指向又恰好与当时学术界先后兴起的东西文化论争、社会史论战等遥相呼应,促使教育界的一批学者开始注意中国教育史的研究,也因此促成了民国时期教育史研究高潮的到来。[7](P16-19)例如,余家菊有感于各学校因缺教材而不讲中国教育史,“致学者数典忘祖,妄自菲薄,更无所谓识古以通今矣”,于是有志于编著中国教育史。[8](凡例)王凤喈强调:“研究教育史的第一目的,就是要了解现在的教育思潮、教育实施状况及其来源。”[9](绪论)周予同说得更直白:“老实说,对于教育倘没有历史的纵向的观察与社会的横铺的检讨,是不配来主持实际教育事业的。”[10](绪言)他认为:中国70年来的新教育就是一部模仿西洋教育的历史,而“救济这病态的模仿,只有先从事于中国社会的认识,而教育史的研究就是社会认识之一种切要的方法。”[11](导论)姜书阁认为:“我们要想改进中国的教育,应当先明了中国近代的—尤其现行的—教育制度,研究其发生之故与嬗变之迹,然后就实际情形,求其症结所在,而谋所以改进之方。”[12](自序)陈青之则索性宣称,研究教育史的目的就是“以备今后研究教育者应取何种途径的一个指南针”。[13](编前语)20世纪20-30年代,教育界在中外教育史研究方面成果斐然,其实正是这些学者在探索新教育中国化的一种参与方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