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患下的史作

——论舒新城的教育史研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建军,华南师范大学教授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广东 广州 514020)

原文出处:
西北师大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舒新城怀着对中国新教育发展的忧患意识而从事中国近代教育史研究,他不仅构建了中国近代教育史学的理论框架,而且以质疑的眼光去反思中国近代教育史,促成其揭开了中国新教育发展进程中的冰山一角。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05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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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6年,舒新城将他的教育史研究论文汇集成《近代中国教育史稿选存》,他在《序》中写道:“我怀疑中国何以要改为工业革命后的新教育制度,我怀疑这种教育制度对于中国社会的适应性。十五年前,我曾为此疑问读过一些书,请教过一些人,但不曾得着明确的答复。民国十年而后,因为经验的驱策,很想从近代中国教育史的研究上,得着一个适当的解答。”[1](P849)这字里行间分明透出了一种忧患意识,一种对中国新教育发展的忧患。因忧患而欲从教育史研究中寻求答案,这于是引发了我对舒新城教育史研究取向的探索兴趣。

      一

      舒新城大致于20年代中期开始注意中国近代教育史的研究。他首先所进行的工作是收集史料,1926年他初步完成了《近代中国教育史料》的收集工作,该书共4册,按“经过事实现象者,叙述事变因果者,言论之代表时代思潮者,言论于实施上发生影响者”为编辑体例,1928年由中华书局出版。1925年发表《近代中国中学教育小史》和《近代中国留学教育小史》,1926年发表《近代中国幼稚教育小史》和《中国近代师范教育小史》,并出版了《近代中国留学史》,1927年发表《近代中国教育史问题》和《三十年来之中国教育》,1928年发表《职业教育思想变迁史》,1929年发表《中国职业教育小史》,并出版了《近代中国教育思想史》,1931年发表《中华民国教育小史》,1932年发表《最近中国教育思想的转变》和《近代中国教育思想概况》。舒新城的原意是先进行专题教育史的研究,除上述专题外,还想进行高等教育、教育行政等小史的研究,然后再着手《近代中国教育通史》的撰写。但因进入中华书局后忙于编辑事务,无暇及此,舒新城最后于1936年将有关论文汇集成《近代中国教育史稿选存》。

      为什么是在这一时期舒新城将他的学术追求转向了教育史研究?

      一个重要原因:时代使然。20世纪20年代的中期,曾经热闹一时的中国教育界归于沉寂。新文化运动时期引进的西方教育理论和方法,尽管在一定程度上给人们开阔了眼界,但那些曾经风行一时的移植性教学实验,如自学辅导法、设计教学法、道尔顿制、文纳特卡制等在经历了一阵如火如荼的喧嚣后大都偃旗息鼓了。面对喧嚣过后的冷寂,中国教育界似乎开始缓过神来,开始反思几十年的中国新教育究竟在走一条怎样的路。其中一个结论,诚如庄泽宣所指出的,这些实验“形式虽新而精神却旧,课程虽变而教法依然。整个制度,既不适合于儿童的生活,又不合于本国的文化。”[2](序)那么,符合中国文化精神的教育改革之路在哪里,如何使新教育中国化,成为当时教育界有识之士求索的主要目标。

      这种求索是艰辛的,而途径又是多元的。指斥新文化运动导致教育逐步沦落为私人、党派、教会之工具者,如余家菊、陈启天、李璜等,又重新树起国家主义教育的大旗。他们以“确立国格,发展国华,陶铸国魂,拥护国权”为标榜,强调教育为国家之工具,教育发展应遵循国家至上之原则,通过国家观念的培养和民族文化的弘扬,以造就具有共同理想之国民。力行平民主义教育者如晏阳初、梁漱溟、陶行知等人批评与乡村社会全不切合的西式学校教育诱导乡村人“流为高等乞丐”[3](P297),强调新教育的中国化必须依靠最深厚最强大的社会现实力量,那就是农民:“要中国有希望,须乡下佬有希望;要乡下佬有希望,须乡下佬识字、受教育。”[4](P230)他们身体力行,切实开展着农村教育运动,以创造一种中国教育。从事高等教育者也在反思古代书院精神以弥补现代大学之缺陷。毛泽东采古代书院与现代学校二者之长创办湖南自修大学,蔡元培对此创意“欢喜得了不得”,特地郑重向教育界推荐,“合吾国书院与西洋研究所之长而活用之,其诸可以为各省新设大学之模范者欤?”[5](P11)胡适于1923年底应南京东南大学邀请作《书院制史略》演讲:“惜乎光绪变政,将一千年来的书院制度,完全推翻,而以在德国已行一百余年之学校代替此制,诩为自新。使一千年来学者自动的研究精神,将不复现于今日。”[6](P197)梁启超则希望采前代讲学之遗义而变通之,在新式学堂实行自由讲座制。这些探索虽然角度不同,途径各异,但却有一个共通的指向,那就是希望依据中国社会和文化的根基探索新教育中国化之路。

      这种指向又恰好与当时学术界先后兴起的东西文化论争、社会史论战等遥相呼应,促使教育界的一批学者开始注意中国教育史的研究,也因此促成了民国时期教育史研究高潮的到来。[7](P16-19)例如,余家菊有感于各学校因缺教材而不讲中国教育史,“致学者数典忘祖,妄自菲薄,更无所谓识古以通今矣”,于是有志于编著中国教育史。[8](凡例)王凤喈强调:“研究教育史的第一目的,就是要了解现在的教育思潮、教育实施状况及其来源。”[9](绪论)周予同说得更直白:“老实说,对于教育倘没有历史的纵向的观察与社会的横铺的检讨,是不配来主持实际教育事业的。”[10](绪言)他认为:中国70年来的新教育就是一部模仿西洋教育的历史,而“救济这病态的模仿,只有先从事于中国社会的认识,而教育史的研究就是社会认识之一种切要的方法。”[11](导论)姜书阁认为:“我们要想改进中国的教育,应当先明了中国近代的—尤其现行的—教育制度,研究其发生之故与嬗变之迹,然后就实际情形,求其症结所在,而谋所以改进之方。”[12](自序)陈青之则索性宣称,研究教育史的目的就是“以备今后研究教育者应取何种途径的一个指南针”。[13](编前语)20世纪20-30年代,教育界在中外教育史研究方面成果斐然,其实正是这些学者在探索新教育中国化的一种参与方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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