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教育学的决定论立场

作 者:
王啸 

作者简介:
王啸,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博士。(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决定论主张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着客观规律和因果关系。它对教育学的影响极为深远,并从某种程度上导致了人们对教育的误解。为了走出“见物不见人”的实证怪圈,扭转教育的“无人”局面,就必须对决定论进行彻底清算:决定论是普遍的吗?决定论适用于人文学科吗?“人”能纳入决定论的视野吗?进而在以上基础上阐述教育学的非决定论立场。非决定论立场的确立,对于正确理解教育学的性质具有重大意义。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05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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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定论对教育学的影响极为深远,并从根本上支配着我们对教育的看法。为了彻底弄清决定论的实质及其在教育学中的流弊,我们将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分析:1.决定论是普遍的吗?2.决定论适用于人文学科吗?3.“人”能纳入决定论的视野吗?4.对教育学的决定论立场进行剖析,阐述教育学的非决定论立场。

      一、决定论的普遍性:一种质疑

      在近代哲学史上,决定论主要是指:现在与将来的一切事件都是有定数的,亦即完全是由过去所发生的事件决定的。它的根本之处正如斯宾诺莎所说:“自然中没有任何偶然的东西。”[1](P29)这就是哲学意义上的因果决定论。其特点在于,不仅把自然界中一切事物的出现及其出现的样式、动作等都归结于前定的,而且人之意志本身也是受制于严格的决定论的。牛顿力学的伟大胜利,极大地支持了上述观点。拉普拉斯则更进一步,把斯宾诺莎的因果决定论与牛顿力学结合起来,提出了基于力学立场的拉普拉斯决定论。

      无论因果决定论,还是拉普拉斯决定论,其共同本质在于:否认偶然性,主张事件存在着严格决定的因果链条。换言之,它认为宇宙中未来的事件依照因果律由过去事件严格决定,所以和过去一样已成定局;只要给出宇宙现在状态的完整而精确的描述,依照因果律,未来事件就能够精确预知。可见,从本体论上来说,决定论的基本前提是:第一、因果律普遍适用,支配一切现象;第二、现在的状态是完全确定的。结论是:未来是被决定的。

      然而量子力学恰恰对决定论的两个前提都予以了否定。首先,并非宇宙中的一切事件及其特征值都完全由因果律决定,因果律有一个适用范围,它在微观世界就不再适用。因此,决定论的第一个前提不成立。其次,海森堡“测不准原理”使得决定论的第二个前提不再成立:由于初始条件客观上的不确定性,因果链条不能无限延长,必在某个地方发生中断,未来对于初始条件来说是非决定性的。可见,决定论的两个前提均不能成立,决定论是错误的[2]。

      二、决定论在人文学科中的僭越

      如果把决定论问题具体化,那么更为激烈地争论在于,能否把自然科学的因果律亦即决定论应用于人文学科?如果能,其有效性如何?在一般意义上,凡主张自然科学和人文学科在性质上是同一的,可以称之为决定论;反之,则是非决定论。

      决定论可分为本体论决定论和方法论决定论两种。前者以柏拉图的“理念”最为典型。理念即本质,它决定着一切,所谓“一产生多”。这一思想经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而登峰造极。因此,本体论决定论者又往往是绝对主义者。方法论决定论者则主张只有一类方法具有揭示事物普遍本质的功效,现代逻辑实证主义者因其对科学方法的极端崇拜而成为最好的代表。而最极端的决定论则是上述二者的结合,前期维特根斯坦就是例证。他曾经把绝对主义亦即决定论的根本特点概括为一句话:渴望共性,蔑视个性。

      上文已指出:即使在自然科学领域,决定论都不是普遍的,更不用说在人文领域了。换言之,并不存在一种适用于所有学科的决定论。而对这一点的抗争,其实在决定论占据主流的年代就已开始了。

      先来看对本体论决定论的批判。在伏尔泰等人把“科学”吹捧得无所不能、进而把决定论不加分析地泛化于“人”的意义领域时,正是康德指出了“科学”有可能造成对“人”的专制和对人生意义的压制。为此,他明确的把科学限定于现象界:在这个决定论的领域,人没有自由,或者说,人只有消极的自由。然而,在人的领域亦即实践理性的领域,人却超越了决定论的限制,法由己立、法由己出,因而是自由的。康德实际上提出了一个极为深刻的问题:人的自由。他启发我们,即便自然科学领域存在着严格意义上的决定论,那么这种决定论也决不能僭越于“人”的领域、人文的领域,亦即人的意志的领域。换言之,人的问题必须处在决定论、实证论论域之外。否则,人将处于决定论的链条之中而失去自由,人也必将不“人”。

      黑格尔既发展了康德,又在某些方面有所后退。众所周知,黑格尔要用他的辩证法来解决康德遗留的二元论问题。辩证法也叫反知性思维。所谓知性思维,就是对经验事实或有限事物的认识方式。由于它片面追求分析,所以具有孤立、静止和抽象的特点。这种方法把握机械事物还可以,但用来把握生命现象、特别是人的生命时则无能为力。与之相对,辩证法由于具有联系、运动和具体的同一的特点,因而可以用来把握生命现象、把握人。至此,黑格尔的努力都是值得肯定的。但问题在于黑格尔并不认为辩证法只是方法,它同时还是本体论。本体就是真理、绝对精神。辩证逻辑就是绝对精神的灵魂,而它之所以能够把握存在,是因为存在是绝对精神的外化。正是在外化又回归到自身的过程中,绝对精神把握了自己。而也恰恰是在这里,黑格尔哲学的致命伤显露出来了:绝对精神如何外化为世界、历史?这是一种武断的预设。所以尽管从认识论、方法论上来看,黑格尔具有反决定论的倾向,但当辩证法也是本体论,当绝对精神出场亦即有了终极的东西之后,本质主义、决定论就暴露出来了[3](p71—72)。因此,虽然黑格尔的辩证法有效地克服了知性方法的不足,但还是未能把丰富多彩的个体生命解放出来。本体论决定论的努力失败了。

      现在来看方法论决定论的主张。黑格尔的尝试从某种意义上意味着形而上学的终结。而拒斥形而上学最为彻底的是逻辑实证主义。逻辑实证主义认为诸如形而上学、本体等问题都是假问题,而一旦抛弃了这些假问题,那么就可运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处理社会科学、人文学科。换言之,他们认为自然科学与人文学科在性质上是一致的,故都可以采用因果律亦即决定论方法。一句话,逻辑实证主义抛弃本体(无限对象),但固守方法(逻辑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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