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科学倾向不利于文学理论的学科建设

——就《对文学理论学科性的反思》一文与李春青教授商榷

作 者:

作者简介:
郑惠生(1963-),男,广东澄海人,汕头教育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美学和文艺学。汕头教育学院 中文系,广东 汕头 515041

原文出处:
东南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尽管《对文学理论学科性的反思》中有一些正确的意见,但从总的情况看,却存在着诸多背离学理的地方——或用错概念,或自相矛盾,或模糊学科界限。尤为严重的是,该文完全否定了“时下许多学者”对“文学本质”和“文学规律”等重大问题的“苦苦追寻”,认为这种“苦苦追寻”是“空耗精神之举”。对于文学理论的学科建设来说,像这类所表现出的“本质虚无”和“规律虚无”等反科学倾向,无疑是负价值的。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4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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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11X(2004)03-0086-06

      近几年,对文艺学进行学科性的反思成了学术界的热点话题。在这股还继续发展着的反思潮流中,明显表现出学术界对文艺学学科变革的迫切使命感。这种情况无疑是很令人欣喜的。然而,笔者发现,有些学者的反思具有突出的反科学倾向——像李春青教授发表于《文艺争鸣》2001年第3期上的《对文学理论学科性的反思》(以下简称《反思》)[1],就属于此种类型。本文拟对其进行学术批评,以就教于李春青教授及其他大方之家。

      一、文学理论是意识形态之外的东西?

      《反思》这样写道:“意识形态对文学理论的影响是最典型的他律而非自律。”显然,李春青教授在这里所持的观点,是典型的“意识形态外在”论。如此看法,对否?

      关于“意识形态”概念,让我们先来看看工具书是怎样释义的。《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在一定的经济基础上形成的,人对于世界和社会的有系统的看法和见解,哲学、政治、艺术、宗教、道德等是它的具体表现……也叫观念形态。”[2]](P.1495)《新华词典》的解释是:“指社会意识诸形式中构成思想上层建筑的部分,包括政治、法律、道德、艺术、宗教、哲学等直接、自觉地反映社会经济、政治制度的思想体系。”[3](P.1171)《辞海》的解释是:“系统地、自觉地反映社会经济形态和政治制度的思想体系。是社会意识诸形式中构成思想上层建筑的部分,表现在政治、法律、道德、哲学、艺术、宗教等形式中。”[4]((P.2453、1915)《哲学大词典》的解释是:“系统地、自觉地反映社会经济形态和政治制度的思想体系……属意识形态的社会意识形式,有政治法律思想、道德、文学艺术、宗教、哲学和其他社会科学等等。”[5](P.1817~1818)根据这些释义,文学理论并非外在于意识形态,而是意识形态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当然,由于《反思》一文没有对“意识形态”进行定义或阐释,所以李春青教授也可以说他使用的“意识形态”并非上述工具书中的概念。从“意识形态”这一名称本身来看,在不同的工具书中,确实存在解释上的差异——像《剑桥百科全书》,[6](P.587)就跟《苏联百科词典》有着很大的不同。[7](P.1527)从更广泛的角度来看,“意识形态”一词,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有着不同的含义,[8](P.345~346)甚至于还出现过同一个著作者在不同的地方做了不同解释的情况。[9](P.101~102)尽管这样,笔者仍认为李春青教授所使用的“意识形态”是一个包含了文学及其理论的概念。所以如此断言,是因为在没有重新定义或特别说明的情况下,一个术语的使用只能按通常的情况来进行,而受者也应该依使用者所处的特定语言环境来理解。另外,依循把握一个术语必须联系“语义整体”的原则,[10](P.19~20)从《反思》全文使用的一系列概念——如“总体性意识形态”和“僵化的总体性意识形态”——来看,结论还是一样。李春青教授既然把“哲学”(不管好坏)、“政治伦理宗教”(不管好坏)等中性概念划入意识形态的范围,也就完全没有理由把同样是中性概念的“文学及其理论”拒在意识形态的门外——从学科对象上说,文学“就是一种意识形态”;[11](P.190)从学科性质上说,文学理论“是意识形态科学这一广泛学科的一个分支”。[12](P.3)由是观之,李春青教授在文学理论问题上所持的“意识形态外在”论是不正确的。

      二、文学理论的落后是“意识形态”的“他律”所造成?

      的确,文学理论应遵循“学科自律原则——学科的基本问题是特定研究对象所给定的,而不是由其他因素所强行规定的”。不过,李春青教授认为当前文学理论的落后是“意识形态”的“他律”所造成的,断言“意识形态对文学理论的影响除了政治伦理宗教等价值性扭曲之外,还有哲学观念的认知性扭曲”,就非常之不恰当了。第一,如前所述,“意识形态外在”论属于错误的观点,故而,“意识形态的他律”论在逻辑上也是不通的。第二,即便依照李春青教授的意思,把文学及其理论排除在意识形态之外,那也无法完全拒绝哲学等意识形态的影响——难道“文学可以完全独立于同时代的语言和意识形态状况之外”?[13](P.252)难道世界存在着不受哲学认识方法指导的文学理论研究?[14](P.46、64)第三,一个社会的意识形态,往往存在着多个不同的体系——既有反动的、落后的意识形态,也有进步的意识形态。[15](P.1716)李春青教授论及哲学等意识形态的影响,为什么就一定要断言文学理论受到扭曲?假如此说能够成立,那岂不等于说李春青教授的《反思》也受到了扭曲?著名符号学批评家罗朗·巴尔特曾精辟地指出:“批评中的重大过失不在于它具有意识形态,而在于它对意识形态保持沉默。”[16](P.462)实际上,一个时代的文学批评、文学理论之所以能够大发展,往往与那个时代的意识形态或小或大的变革有着密切的联系——如20世纪初和80年代以来的中国文学理论、[17](P.1~46、174~213)20世纪的西方文学理论。[18](P.1~13)法国当代思想家埃德加·莫兰说得非常中肯:不存在着“一个摆脱了任何意识形态的科学。”[19](P.114)李春青教授试图离开包括哲学等在内的意识形态来变革当前的文学理论,是永远也不会达到目的的。

      正因为完全忽视了一般的意识形态对于文学理论影响的必然性,李春青教授才会如此写道:“自从90年代中期文学理论界掀起的人文精神大讨论偃旗息鼓之后,这个学科实际上已然处于一种面临解体的尴尬状态。如不予信,可试着追问一下,什么是文学理论这门学科的核心问题?什么是它的专门的研究范围?这些恐怕都是不易回答的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可能根本就没有答案。”显然,这段话的问题是多方面的。其一,作为一门学科,文学理论“面临解体”是什么意思?是概念体系支离破碎还是概念体系快要消失?是指研究者从“一体化”开始走向“各搞各的”还是指研究者越来越少?像这样的表述,大概也只有作者本人明白其中的涵义。其二,我们可以这样来回应李春青教授的追问:“文学是什么”是文学理论这门学科的核心问题;这门学科的专门研究范围主要包括下列五大方面——“①文学作品,②文学创作,③文学赏评,④文学的本质、特征和功能,⑤文学的起源和发展。”对此,李春青教授会说些什么呢?或许会说,这是过时的;或许会说,这是错误的。不过,即使如此,且认为“这些问题”不易回答,李春青教授依照常理也还是应该有一个哪怕明天就会更换掉了的答案。倘若不是这样,李春青教授何来对于我们的回应作认识上的判断?又何来对文学理论进行学科性的反思?其三,“不易回答的问题”自然包括那些“可能根本就没有答案”的问题。然而,如果真的出现了“文学理论这门学科的核心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的情况,那么,就意味着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不存在一门叫做“文学理论”的学科——所以这样断言,是因为对象确立是学科建立的前提条件之一,虽然有些学科的核心问题存在争议,但这只是学科内部的矛盾斗争,而绝非学科没有核心的问题。李春青教授是不是真的就认为从未有过文学理论这门学科?是不是真的正在对非学科的东西进行学科性的反思?浏览《反思》全文可知,李春青教授还是承认存在着文学理论这门学科的,只不过痛感其落后罢了。综上所述,李春青教授在文学理论这门学科是否建立问题上的看法,是自相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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