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谈:关于历史题材文艺创作的思考

——历史题材创作、史识与史观

作 者:

作者简介:
钱中文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原文出处:
文学评论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4 年 07 期

关 键 词:

字号:

      当前历史题材的小说创作十分繁荣,出现了一批佳作。至于历史题材的电视剧,则几乎占领了每天电视的黄金时段,帝王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往来穿梭,很是热闹。这些历史小说与电视剧,在目前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从整体上看,短期内它们都难以被超越。

      从历史题材写作的总体指导思想来看,过去的阶级斗争的历史观、历史唯心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二元对立之争已被搁置,呈现了写作者多样的历史观与群众性的审美需求的多样性趋势。重新感知历史,大写历史,反思历史,这是当前时代的需要。同时,在这个消费的时代,大说历史,在历史的艺术形态的展现中获得娱乐,也是在消费历史。广泛的市场消费需求,导致了对历史消费的多样性。

      在历史小说、电视剧中,大体有正说的历史写作和对历史“戏说”的写作,解构历史的写作,和以逆反心理来改写原来的小说或是剧作的多种模式。这最后一种的写作,实为胡乱改编,品位低俗,且往往要引发官司,是些不上台盘的东西。

      正说的历史题材的写作,包括历史小说与历史电视剧,实际上因作者的史识、史观的不同,而出现了不同的类型。

      我们先说一种大致适应了当今老百姓历史体认的“圣君贤相”的历史故事写作。过去广为流传的那些“太平盛世”的“圣君贤相”的事迹,自然格外受到当今不少作者的青睐,描绘这类历史人物、事迹的作品,可以说深受各阶层人士的喜爱,上至高级官僚,下至普通百姓。前者除了满足自己的消闲审美需求,大概还要暗暗对号入座,把自己与书中的明君贤相做个比较。后一类读者则在千年传统流风的裹挟下,总盼望有个太平盛世,而把希望寄托在那些圣君贤相身上,渴望他们出来建立清明的政治与社会。“明镜高悬”这块匾额,不仅仅是戏仿性的装饰,却是地道的圣君贤相的威严象征;而宫闱秘闻、权谋较量、株连杀戮、征战讨伐,自然是十分讨好的素材。这类小说,通俗易懂,情节引人,印刷量大,卖点极好。当今社会中的种种黑暗、腐败现象,与历史中的黑暗、腐败现象惊人的一致,如今观众在历史戏里看到,那些贪赃枉法的皇亲国戚、腐败官员一一受到惩处,于是在休闲娱乐中感到了情绪上的满足。如果我们再深入一步,可以看到这类小说与电视剧,确实把众多的历史事件,大量虚构的情节加以审美化了,人物也不再简单化了,读者阅读起来很有兴致,观众看得很有趣味。不过,这类小说与电视剧,总让人感到少了些什么。这里历史场景是有的,情节的生动性是有的,而且热闹得很,但却是少了那么一种从生动的历史场景中流淌出来的历史的意味。

      历史小说的创作,要具有一种意识到的巨大的历史内涵,和因此而自然获得的思想深度,产生一种意味,显示作品的较高品位,这是与作者的史识、史观密切联系着的。

      史识产生于对史实的彻底的、独特的把握中。这里所说的所谓彻底,不是指对于史料把握的详尽无遗,而是说透过重大的史实,对被把握的史料有着独到的体认,理解到它们在整个历史发展中那种内在的和独特的意义。这是受到创作主体的历史观的制约的。比如《三国演义》开头的那阕词,显示了作者的一种历史轮回的史观,这种历史观在过去是极为普遍的。但是小说由于复杂地反映了历史特定时期的战乱,写的极为好看,充分显示了历史人物智勇风貌,而揭示了作者史识的深度。而挂在(1888年)昆明大观楼的孙髯翁的一副楹联所表述的史观,则要深刻得多。它的下联说到,历代帝王费尽移山心力,建立了伟烈丰功,但“珠廉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作者意识到,几千年里历代王朝来收拾云南时,何等轰轰烈烈,如今它们自身却无可挽回地衰颓了。这是对几千年的历史兴衰的一种整体的把握,一声深藏着历史意味的长叹,从中显示了一种犀利的史识与深沉的历史感。清王朝几位“圣君”的盛世,其实已是整个几千年封建王朝走向彻底衰落时期的回光返照。但是现今的一些历史小说与电视剧,使那些“圣君贤相”在历史的苍烟落照与断碣残碑的缝隙中,一个个爬了起来,弹去了身上的王朝覆灭的烟尘,锦衣鲜着,风光无限地演绎着天朝盛世的故事,让人感佩他们,简直是在教人欣赏那“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里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了!

      在当今消费主义影响下出现的“戏说”的历史电视剧,把过去极端化了的阶级斗争的历史观完全翻了一个个儿,圣君贤相一个个都站到被奴役的人们一边来了。这类电视剧,在当今的历史消费中影响是最大的了。目前对于“戏说”有几种说法,一是编剧人自己说的“戏说”,是指他以戏剧形式来叙述历史人物与故事。另一种是观众心里的“戏说”,就是指游戏的戏说,它的特征就是“娱乐交流”。这种戏说多半是一种针对现实的借古讽今,其中帝王作为主要人物,都是群众所熟悉的那么几个,叙述的事件与种种人物,则纯属虚构。编剧者有所谓“大事不拘,小事不虚”的说法,而不是相反。这就注定它是一种游戏、娱乐之说。它有意避开历史,不在乎描写历史重大事件真实与否,而是借用历史人物作为壳子,游戏般地、自然是十分投入地充塞着编剧自己的今天的观念,奉行“现代史都是历史的再现”的原则。其实这一原则,有时会与历史相合,有时却相背而行,如果把它绝对化了,就成了历史循环论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