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文类内涵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黄科安(1966-)男,文学博士,现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北京 100732

原文出处:
文艺理论研究

内容提要:

文章通过对中外文学史所赋予“随笔”学理内涵的综合性考察,认为“随笔”文类具有题材不拘、内容多样,笔随思路、率性而作,夹叙夹议、笔调灵活等诸多特征。笔者还就随笔与笔记、小品、杂文等文类之间的区别与联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并指出学界目前流行将随笔仅视为“软性”文章的观点,是不准确和片面的,因为这既不符合中外随笔发展史的实际情况,同时也妨碍了人们正确认识和把握随笔文类内涵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4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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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一位从事文学研究的学者,都会对于文类的划分,感到一种困惑和无奈,因为这一问题的探讨,常常使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置身于悖论的境地。英国随笔家本森在《随笔作家的艺术》一文中就抱怨说:“为文学命名,为文学的表现形式分门别类,实在是一件纠缠不清的、令人扑朔迷离的事情,仅仅为了方便才不得已而为之。”(注:本森:《随笔作家的艺术》,《伦敦的叫卖声》,刘炳善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年11月第1版,第273页。)然而我们必须承认,文类的划分和设置,是人们对文学的性质和形式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并做出界定和阐释文类的标准和规则。只不过,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被设定的文类的内涵和外延却常常处在动态的变化过程。有鉴于此,歌德做出“历史性文类”和“理论性文类”的划分意见(注:歌德语,参见Tzvetan Todorov《The origin of Genres》。转引自南帆《文学的维度》,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8月第1版,272页。),这是极富有创见性的理论。任何一种文类的规则总结和边界设定,都有可能在其后遇到来自文类的内部或外部出现的“例外”力量对于这一理论概括的反抗和瓦解,小说,戏剧是如此,随笔也不例外。因此,随笔文类理论的建构应该是开放式的,要有一定自由度和包容性。

      “随笔”,作为一种“历史性文类”在中国古代确实出现比较早,但作为一种文类的名称始于宋代。宋人洪迈《容斋随笔》自序云:“予老去习懒,读书不多,意之所之,随即记录,因其后先,无复诠次,故目之曰随笔。”此后,人们一般都认定洪迈所厘定的界说。清嘉道年间陆以湉作的《〈冷庐杂识〉序》就有一段涉及“随笔”定义的文字:“暇惟观书以悦志,偶有得即书之,兼及平昔所闻见,随笔漫录,不沿体例。”这就是说随笔内容是观书、阅世之所得,随笔的文字是随着思路率性而作,随笔的文体是不受传统规矩的约束。此正是随笔创作的“活力”之所在。同样在当代,人们还是对这一传统的定义颇为认同,张中行以为“随笔”有三个特点,一是内容,要“有情有识”;二是结构,“笔随着思路走”;三是语言,以“清灵”为好。(注:张中行:《我的随笔观》,《写真集》,作家出版社1997年1月第1版,第245页。)汪曾祺也认为:“随笔大都有点感触,有点议论,‘夹叙夹议’,但是有些事是不好议论的,有的议论也只能用曲笔。‘随笔’的特点还在一个‘随’字,随意、随便。想到就写,意尽就收,轻轻松松,坦坦荡荡。”(注:汪曾棋:《〈塔上随笔〉序》,《塔上随笔》,群众出版社1993年11月第11版。)那么,作为当今通行的辞书权威工具《辞海》也是这样诠释“随笔”的:“散文的一种。随手写来,不拘一格的文字。中国宋代以后,凡杂记见闻也用此名。‘五四’以来,随笔十分流行,形式多样,短小活泼。优秀随笔以借事抒情,夹叙夹议,意味隽永为其特色。”

      在国外,人们对随笔的传统看法又是怎样呢?美国学者艾布拉姆斯指出:“杂文体裁在一五八○年得名于法国散文家蒙田。但在这以前,古希腊作家忒俄弗雷斯托斯(Theophrastus)与普鲁塔克,古罗马作家西塞罗与塞内加就开始从事杂文创作了。”(注:艾布拉姆斯:《欧美文学术语词典》,朱金鹏、朱荔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11月第1版,第101页。此处将"Essay"(随笔)译成杂文。)然而,在蒙田之前的古代西方随笔家并没有留下有关于论述“随笔”的文字。但是他们的随笔创作却无不时时提醒人们去理解他们对“随笔”的独特贡献。尤其是普鲁塔克,他撰写的《道德论丛》,常常为了要说服别人,而求助于实例、例证乃至逸闻,因而形成了“轶事”文体,这对后来的蒙田和培根影响很大。这也就是说,在普鲁塔克的时代,西方古代随笔的文体特点基本成形。在内容上,是杂俎,包罗万象,而以谈论伦理修养为多;在形式上大都采用苏格拉底式宣讲,柏拉图式对话或辩驳的方式,有些则是家庭聚会中的非正式谈话,颇有后世“席间漫谈”或“炉边闲话”的风味。而作为“历史性文类”的古代西方随笔,还是得到后来继承者的发扬光大。16世纪法国思想家蒙田,虽然他创造了"Essai"这名称,并成为近现代随笔的鼻祖。但他的随笔创造并不是空穴来风,相反他从普鲁塔克、塞内加那里,不仅获得生活的哲理和处世的智慧,而且从他们创造的随笔文体得到极大的启迪。P·博克曾称蒙田“杂谈”式的随笔文体,是“希腊议论文的一种复兴,常常用来谈道德问题,文章短小灵便,笔调生动、幽默,给读者一种亲切感,就像在聆听作者的娓娓之谈”(注:P·博克:《蒙田》,孙乃修译,工人出版社1985年12月第1版,第122页。)。到了后来,西方一些随笔论者也一直没能走出古代随笔所确立的规范。1775年,英国大文豪塞缪尔·约翰逊在其编纂出版的《英语词典》中采用了蒙田的说法:“随笔是表达人们内心思想的一种松散的未经仔细推敲的短文,它既不完善,又不规则。”这就强调了随笔信笔写来,意到笔随,不大考虑结构上的精心结撰的结果。像这类观点,在西方学界还是代表着较为普遍的看法。英国学者W·E威廉斯(W·E·Williams)在"A Book of English Essays"一书中认为“英国的'Essay'花色繁多,但几乎没有规则”,但却给"Essay"下了一个定义:“Essay是一般比较短小的不以叙事为目的之非韵文。”这个随笔定义,强调承袭西方以议论为主的伦理随笔的文体特点,因而它其实就是对古代西方随笔文体认可的一种解说而已。在当今学界中,以译介英国随笔著称的刘炳善,在总结英国随笔文体特点的基础上,他认为随笔的形式非常灵活,变化多端,要想给它下一个确切、固定、圆满的定义是很困难的。但是,给它划个大致的范畴也还是可以做到的。首先,在文学的总范围内,先把诗歌、小说、戏剧放在一边。然后,在散文的大范围内,再把纯理性的议论文(规规矩矩、方方正正的科学论文、文论、批评论著等)、纯叙事文(正而八经的历史、传记、自传,大部头的回忆录等)、纯抒情文(像屠格涅夫、泰戈尔或纪伯伦那样的散文诗等)当作三个极端,让它们“三足鼎立”。于是再来看看这“三角地带”中间的那些五花八门的散文小品。那么,不管是偏于发发议论而夹杂着抒发作者个人之情的,或者是偏于个人抒情而又发发议论的,或者是偏于叙事而又夹杂着一点议论和抒情的,还有那些文采动人、富有个人风趣的短评(又不管是社会评论、文学评论、艺术评论)——这些议论、叙事、抒情浑然杂糅,并且富于个性色彩、运用漫谈方式、轻松笔调所写出的种种散文小品,统统都可以叫做“随笔”。(注:刘炳善:《英国随笔简论》,《随笔译事》,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年5月第1版,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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