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视域与比较文学本体论的承诺

作 者:

作者简介:
杨乃乔(1955- ),男,北京人,首都师范大学比较文学系教授。首都师范大学比较文学系,北京 100089

原文出处:
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承用西方哲学本体论和本体这两个术语,使其转型到比较文学学科原理的建构中,在追寻一个相对完整体系的意义上来设问与回答“比较文学的本体是什么”,这必然构成我们对比较文学本体论的承诺。比较文学研究不同于国别文学研究,在比较文学本体论的定义下,比较视域是比较文学这一学科安身立命的本体。比较视域的英文书写是“comparative perspective”,秉有“透视”这一深层的内在涵义。当优秀的比较文学研究者对两种民族文学或文学与其他相关学科进行跨越研究时,就是以自己学贯中西与学贯古今的学术修养对双方进行内在的透视,最终在汇通及体系化中寻求两者之间的材料事实关系、美学价值关系与学科交叉关系。这正是比较文学研究得以展开的学理性和职业性所在。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3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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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919(2003)05-0065-11

      一

      钱钟书在评价吴宓时曾给出过对后来比较文学学科意识定位有着深刻启示的表述:“我这一代的中国青年学生从他那里受益良多。他最先强调‘文学的延续’,倡导欲包括我国‘旧’文学于其视野之内的比较文学研究。15年前,中国的实际批评家中只有他一人具备对欧洲文学史的‘对照,(synoptical)的常识。”[1](P5)吴宓1917年赴美留学在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系师从名声显赫的白璧德(Babbit Trving)教授,有着很好的国学与西学的双重功底,所以钱钟书认为“我国‘旧’文学”不仅在他的研究视野之中,并且又具备“对欧洲文学史的‘对照’的常识”,言下之意,吴宓秉有一种“我国‘旧’文学”与欧洲文学史汇通一体的研究视野,并且这种国学与西学汇通一体的比较视野恰恰就是吴宓展开比较文学研究,使比较文学这一学科在汉语语境下得以安身立命的基点。

      我们曾提出“比较文学学科身份的成立在于主体定位,这是比较文学的学科特征之一,而民族文学或国别文学学科身份的成立在于客体定位”[2](P72),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比较文学研究主体汇通东西的比较视野有着决定性的意义。“视野”的英文为“perspective”,在比较文学研究的空间中,我们也把其翻译为“视域”,在本文的论述中,我们主张使用“视域”这个概念替代它的同义词“视野”。

      集结于学衡派周围的学者绝大多数是留洋学成回来在国内名校任教的大学教授,他们学贯中西、学贯古今。较之于新文化运动及其倡导者胡适不同的是,学衡派对中国文化传统的守护与阐释是以白璧德和穆尔(Paul E.More)的美国新人文主义为透镜的,一如吴宓所言:“(我的)本体思想及讲学宗旨,遵依美国白璧德教授及穆尔先生之新人文主义。”[3](P174)“本体思想与讲学宗旨”是指吴宓从事比较文学研究的基点,也是他本人的一种研究视域,这种研究视域即钱钟书对吴宓的评价“其视野之内的比较文学研究”。在这里,钱钟书的评价与吴宓的自述涉及了比较文学学科意识定位的一个根本性问题,即比较视域与比较文学学科本体论的问题。那么,什么是比较文学的本体论?又怎样理解比较视域是比较文学这一学科安身立命的本体?对这两个设问的回答,我们必须首先设问什么是“本体论”和“本体”,以此展开我们关于比较文学学科定位的思考。

      汉语学术界把英文术语“ontology”翻译为“本体论”,这汇通了中国传统哲学关于宇宙创生的本体论思考。在《说文解字注》中,许慎对“本”的解释是“木下日本”[4](P248),“本”的原初意义是“根”。《广雅疏证·释诂》言:“本,始也”[5](P5),“本”已经被释义为一个抽象名词了。“根”与“始”在本体论的思考上与万物开始的“基点”、“本源”、“终极”、“本体”有着共同的意义。张岱年在讨论“中国本根论的基本倾向”时对“体”有一个释义:“所谓体,即永存常在者。体亦称‘本体’,本体谓本来而恒常者。”(注:《中国哲学大纲》张岱年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7页。按:关于“体”的解释在中国古代哲学的研究中有几种不同的释义,我们仅取其准确解释本体论思想的意义为说明比较文学基本原理所用。)王阳明在《传习录下》一文中言:“至善者,心之本体”[6](P97),把“至善”解释为“心”的本源。

      在西方哲学那里,“ontology”这个术语最早源出于希腊文“logos”和“ont”,“logos”相当于“theory”(理论),“ont”相当于“being”(存在)。在古希腊巴门尼德时代,智者们就开始提出有关本体论的问题;到了17世纪,“本体论”这个术语开始在西方哲学界使用,其拉丁文是“ontologia”,德文是“ontologie"。这个术语在汉语学术界的历史上曾被翻译为万有论、是论、存在论与本体论。

      在汉语学术界,“本体”有两个英译术语“substance”与“noumenon”。“substance”作为“最终基质”曾在亚里士多德的《范畴》一书中明确使用,在词源上最早可以追溯到希腊文“ousia”,“ousia”是“einai”的名词形式,其意义相当于英文的“being"(存在),“being”是在本体论意义上设问的原初存在。在亚里士多德的理论那里,“ousia”的用法比较模糊,既可以指称“具体的存在”,也可以指称“一般的存在”。“ousia”最早的拉丁译文是“essenfia”,有“本性”、“本质”与“本体”的内涵,相当于“一般的存在”,而后世有些学者把“ousia”理解为拉丁文的“substantia”,有“实体”与“具体的存在”的内涵,相当于英文的“substance”。直到公元4世纪,“essentia”与“substantia”一直被作为同义词来使用,随着后来哲人对万物存在的终极猜想的精致化,他们开始注意到对这两个词的界分,中世纪第一哲人教父圣·奥古斯丁认为只有“essentia”在词义上才可以指称处于永恒不变状态的神。在中世纪经院哲学这里,神是指称创生万物的基点——本源——终极存在,也就是本体,相当于东方中国老庄哲学的“道”。(注:按:圣·奥古斯丁的“神”(God)与老庄哲学的“道”(Tao)同属本体论层面上的终极范畴,但“神”有位格——“person”,而“道”没有位格。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在这里把东西方本体范畴、本体论作一次筒明的汇通性参照,主要是为讨论比较文学的本体论问题做背景铺垫。 因此我们只把本体论基本问题介绍清楚,而不对其进行展开、深入的论述。)我们所使用的另外一个英文本体术语“noumenon”,其基本内涵源自于“essentia”,在词源上可以追溯到希腊文“noein”,“noein”的内涵指涉“被思想的事物”(the thing thought),在康德看来是纯粹理性所指涉的终极;“noumenon”这个术语的使用在康德及其以后的哲学那里固定下来,意指万物恒定不变的基点、本源,探讨究终极“Being”(“存在”或“是”)的问题。贾诗勒(Morman L.Geisler)在《宗教哲学》一书认为,关于本体论论证最早缘起于安瑟伦:“奥古斯丁修道会的僧侣坎特伯雷主教安瑟伦,就是这论证的始创者,虽然本体论一名并非由他所起,而是由发现它里面有本体论谬误的康德所起。”[7](p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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