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909(2003)04-0146-05 在美学、文艺学领域,人们常用“理性”、“非理性”、“新理性”、“实践理性”、“价值理性”、“交往理性”、“理性主义”等概念表述、阐发某种观念和思想。但问题在于,人们所使用的是否为同一个“理性”概念?答案显然并非如此。实际上,在人们的日常用语和学术语汇中,“理性”既是使用最频的一个概念,同时又是一个最富有歧异性、多义性的范畴。显然,如果不对理性的内涵范式加以仔细甄别、辨析和厘定,就容易造成理解上的混乱和阐释上的错误,从而影响文艺美学学科的健康发展。因此,对“理性”这一文艺美学关键词的学理内涵加以初步辨析,以使该概念的使用更加规范化、明晰化和学术化,便成了本文努力追求的一个目标。 理性一词最早见于何处,现在已难于确证。在中国,理性一词汉末已有,徐幹《中论·治学》中说:“学也者,所以疏神达思,怡情理性,圣人之上务也”。这里所谓理性,涵养情性之谓也,属动宾结构,与今所谓理性大异。在西方词源学中,理性也叫做“逻各斯”。根据伽达默尔的说法,理性的最初意义接近“词”的含义,逻各斯最原始的意义就是“说话”。人类正是在词的意义中促成了理性。《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第五卷)将理性定义为“哲学中进行逻辑推理的能力和过程,严格地说,理性是与感性、知觉、情感和欲望相对的能力”。从这个角度看,理性是一种最高层次的理智、推理、思维能力。理性概念自产生至今,其意义实际是不断变化的。它在不同的时代语境和文化背景中,逐渐形成了多种多样的内涵范式。不过大致说来,人类迄今所使用的理性范畴主要有五大基本范式。 (一)本体理性 本体理性是西方哲学话语中最早的古典理性范型,它指的是一种本体论意义上的理性形态。所谓本体论,就是对于存在本身的研究,是对于世界本质、本原、本根、本相等等的一种哲学思考。本体论意义上的理性,侧重于对客体对象的认识,着眼于对世界本体的理性把握,试图以形而上学的方式探索世界的本原和宇宙的本质,寻找千变万化的世界现象背后永恒不变的本体和终极存在。本体理性既反映了古人在生产力有了一定发展但仍处于落后状态的情况下认识世界所采用的直观、隐喻、猜测的思维方式,也反映了古代人总希望为世界寻找终极存在、最初根源和绝对本体的思维特点。 本体理性思维最早是由古希腊米利都人泰勒斯确立的。他从神话中的海洋之神俄刻阿诺那里得到启示,结合当时万物生长离不开水的感性经验,提出了“水是万物的始基”,把世界看作无限多样的统一,而水则是产生一切事物的本原。这一判断显示了人类思维的统一性,揭示了事物的齐一性,从而扬起了希腊时代本体理性的第一面旗帜。不过,泰勒斯的水尽管是从具体的水中抽象出来的普遍的水,但毕竟是可感知的、有形体的东西;还未完全摆脱感性的确定性。后来的毕达哥拉斯学派提出“数为万物之本原”,试图在实在的范围之外,从抽象的量的方面去寻找事物的本原,可他们的抽象也仍然没有完全剥离诸如“卵石数”之类的感性特征。 到了爱利亚学派,其祖师巴门尼德竭力劝告人们去把握关于真理的哲学,因为这种哲学是运用理智思索“存在”的理性哲学,给人提供的知识是确定的、真实的,至此,理性才开始与感性经验脱离,逐渐拥有了“纯粹”的形式。在理性抽象化的基础上,柏拉图将本体理性定义为“宇宙理性”。在他那里,理性被视为宇宙的形而上本质,是外在于现实世界的永恒绝对的精神实体,是解释世界存在的最终依据。柏拉图在本体层面上对宇宙理性的揭示,奠定了西方古典本体理性的基础范式。 在中世纪,经新柏拉图主义和斯多葛派等环节,古典本体理性与希伯莱文化相结合,形成了宗教理性。[1]所谓宗教理性,即一种以理性形式出现的宗教信仰。在宗教理性中,古希腊哲学中的宇宙理性演变成了人格化的上帝,上帝作为权威、规范和至善至美的理想化身,成为人类存在的最高价值和精神支柱,成为全知全能的理性本原。所以,宗教理性虽然与宇宙理性有别,但在着力确立世界的终极存在和最高本体,形而上地寻求外在于现实世界的永恒绝对的精神实体等方面又与宇宙理性是一致的,都属于同一个理性范型,即本体理性范畴。许多人把信仰等同于“非理性”,视宗教信仰为理性之敌,但实质上西方基督教信仰的本质不是非理性的,它在确认绝对存在方面,在确认世界永恒真理和形上本质方面,在赋予宇宙以终极意义方面,与宇宙理性如出一辙。 本体理性在德国古典哲学,特别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得到了最集中最充分的体现。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也叫绝对理念,就是一切知识的本体根源和依据。所以,黑格尔将古典的本体理性范型推向了极致。但从近代开始,随着上帝信仰出现危机,本体理性作为一种理性范型也因受到怀疑而逐步从知识领域导向了伦理学层面(康德),尤其到现代哲学中,本体理性出现明显转型,越来越变成人对自身存在终极关切的思考范式(详后)。 (二)认知理性 认知理性的实质就是作为主体的人自己来认知,自己来“思考”,就是笛卡尔所说的“我思故我在”。它属于近代理性范式。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崛起,人类自14-15世纪开始向宣扬信仰高于一切的宗教理性宣战,力图从上帝那里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理性。于是,伴随着人类求知、探索和创造热情的高涨,理性由一种外在于人的对象化的神性存在转向回归人类主体自身,人类进入了“自己思考”的时代,进入了真正的认知理性时代。启蒙理性作为认知理性的重要表现形式尤其得到了极大发展。启蒙思想家们将矛头直指盲目信仰和崇拜权威的宗教蒙昧主义,以独立的怀疑精神和科学精神对待一切自然和社会知识,将世界的一切置于理性的审判台上加以评断,否定权威和迷信。笛卡尔所宣称的“我思故我在”,从理论上确立了人的理性的优先地位,为近代人以理性直面世界创立了典型范式。培根“知识就是力量”的宣言则不仅使人的目光从天堂转向自然,更重要的是,它宣告了人可以凭自己的理性自立于自然。洛克更以对人的理解力的全面探索,论证了人能够认识自己面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