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东方与中国文化输出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岳川,1955年9月生于四川,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中华全国美学会高校委员会秘书长。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

原文出处:
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

内容提要:

新世纪世界学术的一个重要问题在于:不是权力征服东方而是如何重新“发现东方”。这是因为:在全球化过程中形成中心与边缘、自我与他者之间的错综复杂关系,使得任何国家不可能完全脱离整个世界文化发展的基本格局而封闭发展。在全球化整合中只能不断保持自己民族的根本特性,打破全球格局中不平等关系,使自身既具有开放胸襟和气象的“拿来主义”,又坚持自我民族的文化根基和内在精神的发扬光大,从而走向文化输出主义。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2 年 10 期

字号:

      近年来,我提出的“发现东方与中国文化输出”问题,成为大家关注的学术前沿性问题。(注:参见王岳川著《全球化与中国》,山东友谊出版社,2002年版。)在我看来,发现东方和文化输出包含三个层面的问题。第一是中国如何面对全球化问题,因为发现东方和中国文化输出都是在全球化当中提出来的新问题:第二是为什么说要“发现东方”,东方不是在那儿嘛,谁去发现?怎样发现?发现它干嘛?第三是如何在坚持文化拿来主义当中,走向文化输出。其中有两个关键词,即“发现东方”和中国“文化输出”。下面加以分梳辨析。

      一 中国如何面对全球化问题

      全球化成了目前中国学术界的重要话语。但是,人们却在全球化中进一步误读东方,甚至以西方中心主义的视野看东方,将全球化理解为:现代化=西化=全球化=美国化=基督化。这其中,现代化指的是一种科技制度层面,西化是指后殖民文化层面,美国化则是指霸权化和世俗化层面,而基督化指的是宗教层面。如此比附,将科技、经济、军事和文化统统纳入其中,用一串等号来诠释现代化的内涵。似乎全球化就等于世界性的单一化。这里面问题很多,不可轻易放过。

      “如何面对全球化”问题,有人认为全球化是一个同质化的过程,就是同样的性质,同样的本质,同样的本原,亦即“同一”。也就是说,在几百年的全球化过程以后,全球只有一种语言,那就是英语,全球只有一种文化,那就是西方文化,全球只有一种制度那就资本主义是制度。我对这种看法是持置疑态度的。

      在我看来,全球化不是一个同质化、本质主义的过程。相反,全球化是一个逐渐尊重差异性的过程。在我看来,全球化可分成四个层面加以分说:第一个层面是科技一体化,对高科技对新科技人们基本上是认同的,所以可以全面向西方学习,在这一方面,科技一体化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第二是制度的并轨化,中国是一种窄轨,需要走向一种宽轨而变成可以与国际轨道相通的一种制度,这方面中国做出了很大努力,但是在人权在某些制度方面可能还有些保留。这意味着,科技一体化可以几乎是百分之百,制度并轨化则是百分之九十,差异出现了。第三是思想对话化,众所周知,有中国哲学,有美国哲学,有法国哲学,但是似乎没有中国化学、美国化学、德国化学之说。自然科学是通用的,人文科学的差异却不可抹掉,所以才有了思想对话化。不可能在中国不存在中国哲学,而叫世界哲学或通行哲学;最后,是信仰的差异化,或者是信仰的冲突化。当代有两位著名思想家,提出了不同的文明冲突理论,一位是亨廷顿,“文明的冲突理论”已是耳熟能详。还有一位是现在很走红的思想家齐泽克,齐泽克提出的理论是,不是“不同文明之间的一种文明冲突”,而是“同一种文明内部的冲突”。(注:参齐泽克著《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版。)应该说齐泽克的思想更值得注意。中国有儒家,有道家,有佛家,但有一种理论认为,只有一个基督、只有一个上帝才能救中国,因此把中国的道家、佛家、儒家的路都堵死了,只剩下一条基督教之路。我不同意这种看法,如果是要信仰基督耶稣是个人的行为,是个人的默默的向上帝昵近的过程,但是它不能变成一种独断的、惟我独尊的、命令式的,要求放弃其他信仰,只葆有这一信仰。

      因而,全球化是一个逐渐的差异性的过程,也是一个逐渐的尊重差异性的过程。(注:参荷尔穆特·施密特著《全球化与道德重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200-234页。)但问题在于,既然是一个逐渐差异性的过程,世界却并不按国人的想法去发展,甚至很多问题正好跟我们的想法相反。比如,“四大发明”是我们的骄傲,但是现在四大发明出了一些新的问题,有两大发明遭到了国外的置疑。韩国学者提出纸不再是中国的发明,他们提供了一张纸用碳14测验,比蔡伦造纸还要早,如果这个事实确凿的话,问题就很大了。我们提出是蔡伦造纸,其实蔡伦之前已经中国在西汉时期有很多不同的纸,比如灞桥纸等,但是由于我们提出的时间是比较准确的蔡伦造纸,所以韩国人提出新的造纸术时间就使得事情变得棘手。同时,海外有人还提出了活字印刷的问题。活字印刷在很早的时候就遭到了置疑,有一位德国人,认为是德国一位学者在公元1450年发明的。其实,活字印刷是中国的毕升在很早——公元1041年就发明了,如果根据发明成熟期以前的半成熟期的作品时间,可以说活字印刷时间更早。

      我提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周边发达的国家不跟我们比军事、比政治、比经济,却要跟我们比文化,甚至比古代文化的发明权呢?这是什么原因呢?日本有一位重要的考古学家频频做假,把一些伪造的文物埋在地下,然后不断地挖出。他想干什么呢?无非是想证明日本文化其实没有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日本文化是一种独立的不断发展的文化。我认为,今天在全球化过程中,我们自己可能不太重视文化的时候,而周边国家却非常重视文化,文化问题变成了一个国家的尊严,一个国家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性问题。必须意识到,中国文化如果不通过一种新的交流渠道,打通世界的多层沟通和多元对话,那就有可能不断地被误读被妖魔化,最后就在国际事务中我们被不断瓜分和孤立。

      面对全球化我提出一个新的看法,即全球化距今可以说是已经有将近500年的历史。按照西方学者的看法,现代性是从文艺复兴以后从西欧开始的,那么到现在呢,已经是500年了。那么,中国落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记忆无误的话,我们在很早以前可以说是世界上相当优秀的民族,但是到了公元1840年,中国第一次被外国人打败,公元1894年“甲午海战”时,更被一个小国日本打败。这样一来,大中国的那种巍巍雄风不再见到,西方人从此不再认为中国是“国中之国”,而仅仅是一个大而无当、大却疲弱的边缘国家(远东)。如果西化是五百年,而我们的失败只有160年,那前此340年国人在干什么?那时中国文化对西方的现代性是阻挠呢还是支持呢?我的看法是,在现代化或者全球化初期时,全球不是“西化”,而是“东化”。(注:参朱谦之著《中国哲学对欧洲的影响》,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58页以下。)就是中国文化在现代性初期很长时间内,对整个西方文化具有滋养作用,这种滋养作用是非常明显的。(注:参艾(法)田浦著《中国之欧洲》,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可以这样说,欧洲文明的来源是东方——古希腊人继承了埃及、巴比伦和东地中海沿岸的文明,成功地使他们达到了奴隶社会的高峰。同时,西方也吸收了很多中国文明的滋养,比如说在我所看到的一些欧洲人写的关于东方文化的书中,可以注意到如孟德斯鸠、伏尔泰、莱布尼兹这样的大思想家对中国文化都做了很多吸收,甚至有一些传教士,把中国渲染得可以说是美仑美奂。(注:参杜赫德编《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大象出版社,2001年版。)马可·波罗曾经到中国的杭州,他所看到的景色就像今天的中国人到了纽约、东京、巴黎一样,也就是说五百年前的前三百年,中国的文明在很多方面对西方是种文化资源和精神滋养。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