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齐,又叫“整齐一律”,是形式美的一种形态。黑格尔说:“整齐一律一般是外表的一致性,说得明确一点,是同一形状的一致的重复。”(《美学》第一卷)一些分散的零碎的东西不能给人以美感,只有把这些零散的因素按一定秩序、一定规律结合为一个有机的统一体,才能使人产生美感,譬如,游行队伍和大型运动会入场式的队伍,步伐、手式、服装的一致性,就能给人以“整齐一律”的美感。 “整齐”在建筑、绘画、音乐、服饰等艺术形式中是一项重要的审美原则,它通过时间、空间的排列,在抽象的无生命的形式中灌注了生命和灵魂。“整齐”的审美原则同样适用于语言艺术。从文字的空间构架、组合形式到语音符号的音响节奏、流动方式,都能以“整齐一律”的美感体现作品的事件、人物、情感和意境,把内容转化为一种定性的感觉材料。 中国汉字的形体就是按照整齐的审美原则创造出来的,给人以平直方正、粗细均匀的美感。这个特点发轫于甲骨文,西周晚期的大篆,秦统一六国后的小篆为此打下了基础,汉代以后的隶书、楷书以整齐之美著称于世。用汉字系列组成的文学作品,也多以整齐之美取悦于人。它不仅表现于外在形式中,而且渗透于内在意义里。徒有整齐形式的语言符号不一定是美的,《红楼梦》中薛蟠的诗“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虽重复了同一形态的符号,又按一定秩序排列,却很难使人产生美感。 一、简单重复 简单重复,就是在一定语言作品的外在形式中出现某种单纯一致的见不到明显差异和对立因素的重复。这种简单的外表一致的重复,在书写形式、篇章结构、语词语句的空间排列上往往能一目了然,在语音音响、节奏韵律的时间流转上往往是反复回环。且看莎士比亚《皆大欢喜》第五幕第三场中的一首歌词: 一对情人并着肩,大麦青青大麦鲜, 嗳唷嗳唷嗳嗳唷。嗳唷嗳唷嗳嗳唷。 走过青春稻麦田,乡村男女交颈儿眠, 春天是最好的结婚天。春天是最好的结婚天。 听嘤嘤唱歌枝头鸟,听嘤嘤唱歌枝头鸟, 姐郎们最爱春光好。姐郎们最爱春光好。 这首译诗共4章24句,这是前两章。从章节的结构上看,每章的字数、句数都相同,重章叠句,循环往复,声情摇曳,语义连绵。从语句、语词的组织看,每章六句,除一、三句不同外其余都相同,以鲜明的节奏反复咏唱,突出了乐章的主旋律。整首歌词表现的是同一题材和内容,但读起来不但不感到罗嗦、单调,反而感到节奏轻快、情味浓郁。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不但在语言形式的空间结构上,而且在情感表现的时间流动上都具有整齐的美感。西方古代的四行诗、八行诗、十四行诗多采取这种不断重复同一形态的语言形式,给人以整齐一律的感觉。 我国的语言作品,从汉字偏旁部首的排列到语词、语句乃至整个作品的组织上更容易达到整齐一律的目的。如宋人黄庭坚的《戏题》: 逍遥近道边,憩息慰惫懑。 晴晖时晦明,谑语谐谠论。 草莱荒蒙茏,室屋壅尘坌。 僮仆侍偪侧,泾渭清浊混。 这首诗的每个语句都重复使用同一偏旁的字,表达出一定的内容,在空间排列上一眼就看出其中整齐一致的形式。 简单重复具体又可分为连续重复和间接重复两类。 连续重复,指语句中所重复的语词没有什么间隔,像教堂的窗子或街道两旁清一色的法国梧桐一样,给人以单一的抽象一致的美感。句中的语词的重复,是表现语言生命力的一种艺术手法,所重复语词的形体、节奏和韵律具有一种单一整齐的外在性。例如: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欧阳修《蝶恋花》) 腹地里也是炸炸炸,虽然一面是别人炸,一面是自己炸,炸手不同,而被炸则一。(鲁迅《中国人的生命圈》) 生命的酒浆滴滴地浸透不已,生命的绿叶叶叶地瓢坠不停。(莪默·伽亚谟《鲁拜集》) 第一句连续出现的三个“深”字,描绘出那个盼望夫婿早日归来的少妇,庭院十分深幽,为后面的写景抒情作了巧妙的铺垫。第二句反复强调的三个“炸”字,深刻地揭露了日军入侵中国和连年不停的内战给广大人民带来的苦难。第三句反复出现的三个“叶”字,表现了作者对生命、生活的热爱和对自由、欢乐的追求。这些重复的字、词,把具有的形象和意蕴表现为一种有定性的外在形式和感性材料,形成一种可以耳闻目睹的表现情感和意念的艺术语言。 汉字的连用,具有很强的情感表现性质。在作品中常使无生命的符号产生情感,甚至使感性因素跳出感性的范围。《诗经》中很多语句就是通过汉字的连用来表现人物的复杂心理和感情。表示忧伤状况和程度的如: 忧心烈烈忧心忡忡 忧心愈愈忧心钦钦 忧心殷殷忧心京京 忧心惨惨忧心悄悄 表现各种情感活动的如:战战京京、惴惴其栗、耿耿不寐、心焉惕惕、劳心忉忉、劳心怛怛、中心摇摇、中心养养等,描写出人物悲伤、痛苦、彷惶、惊惧等深层心理的情感活动。这种汉字符号的连用,我国古代称之为“重言”或“叠字”。据统计,《诗经》中有198篇、647次使用了“重言”的形式。说明直接的简单重复也能表示复杂的感情。 间接重复,指出重复的主词中夹杂着其他语句,给人以近似单纯的整齐之感。如“蜀山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白居易《长恨歌》),两个重复的蜀山之间夹杂着其他语词,强调玄宗在“蜀山”无时无刻不思念杨妃。所重复的语词有时意义不尽相同,如“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李商隐《无题》),前一个“难”指幽会的不易,后一个“难”说离别的不忍,字形无别,内含有异。间接重复一定的符号还可构成“复字诗”,如舒芬的《春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