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心二意看文学

——关于世纪之交的文学处境与选择

作 者:
滕云 

作者简介:
滕云 《天津日报》副总编辑、研究员

原文出处:
天津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5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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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年在北京召开的“世纪之交:文学的处境与选择”研讨会上,众说纷纭,有希冀,有忧患,有困惑。我的发言讲了三句话:用社会心看文学,用平常心看文学,用文学心看文学。我的意思,当前文学景气欠佳,不着急不行,但太着急也不行。文学不以文学为转移,不以我们的主观意愿为转移。我们对文学的处境与选择的体认,如果不从单一认识角度、单一价值系统去观照它,而是从多种认识角度、价值系统去观照它,可能符合实际些,可能从容些。

      用社会心看文学

      文学是社会心灵的文学表现。

      每一个国度,每一个时代,社会心灵都有一定的着落点。承平之际,离乱之秋,革命风暴时期,和平发展年代,社会心灵的着落点有所不同。这里所谓社会心灵着落点,不同于新闻性和事件性的社会关注点、社会热点。社会心灵着落点维持的时间,长可达一个时代,短可有数年。无论作家自觉与否,情愿与否,文学总是直接间接受制于、附丽于社会心灵着落点的。文学的状况,包括文学的客体与主体,文学的内容与形式,文学的旺发、平顺、偃蹇,文学的雅正、俗靡、混沌,文学的主潮、主调,莫不受社会心灵着落点的辐射和导引。中国古典文论所说的时序交移质文代变、文变染乎世情,以及从艺术可以观政治乖和、风俗盛衰,其底蕴正是揭示了社会心灵的变动与文学变动的对应关系。文学不是别的,正是社会民情的文学记录。

      当前中国文学面临的不仅是世纪的交替,更主要的是历史的转折、社会的转型,是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折,从计划经济的社会主义向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的转型,所产生的不是局部、方面性与层面性的变化,而是社会心灵的整体震荡、汰旧布新,这非一般的世纪之交的社会情绪动荡所能说明,从而对文学的牵掣也不能用世纪之交的文学涨落现象所能解释。

      当前社会生活的重心,社会运行的驱力,社会现实的全景图,社会心理的关注点,是发展经济,是富国富民。发展经济,要抓住机遇,时不我待。经济上去了,国才能富,民才能富。这是利之所在,也是义之所在,是大义大利,义利一致。经济上去了,百业才能兴。在此之前,国家和人民不可能对文学有太大的财力投入,作者也不可能对文学有太专注的投入。孔圣人早就说过,“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我揣测孔子说这话并不消极,他是很重视诗和文的,但他更尊重实际。国家如此,百姓如此,行无余力,文就只能是余事。一般而言,人类社会生活、社会行为的基点,国计民生的基点,本来不在文化、文学,只有在历史发展的某些时刻,文化、文学才可以摆到特殊重要的位置。而在历史发展的另一些时刻,文化、文学则只能处于不太重要的位置,这时,特别是文学,不能成为公众的关注点。非不愿也,乃不能也。现在似乎就是这样的时刻。

      振兴经济富国富民不但是当前社会生活的重心,而且是当前社会良知之所寓。近世中国,外侮日剧,内患日深,救国图存既是社会心灵的着落点,也是许多有良知的文学家文学心灵的着落点。作家的个人命运与民族命运、作家的个人心态与大众的社会心灵,达到共命同心。大众只有话语,只有行为,文学家除话语行为外还有笔、有文学行为,于是文学家和他们的文学就成为社会心灵的号角、旗帜,成为社会良心的凝聚和象征。有些作家,如鲁迅,就被誉为民族魂。今天,情况有了很大的变化,一方面,固然富国富民是包括大众与作家在内全社会人心所向的历史之潮、社会之潮,但另一方面,无论大众与作家,在这时代大潮中的站位都有了多元性,有了更多的个人选择。在这种背景下,作家个人的文学选择与非文学选择,与大众的社会心灵关注点之间,不再是无条件的两心一契,而是产生了个体与大众的距离。在多元的文学中,有的依然是社会心灵的凝聚与表征,有的可能就只是部分人甚至只是作家个人心灵的凝聚与表征,从而在某些文学中产生了社会心灵失落现象。相形之下,目前最代表社会良知的,未必是文学,而是真正能够富国富民的方略与经济行为。当前文学陷于诸多困顿,究其因既在社会现实方面,更在文学现实自身。

      有一种认识,说目前是物质潮流主宰、压倒精神潮流的时期。我看这不正确。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本身就是当代中国的时代精神。正是这一时代精神引领着中国的改革和社会的转型,导致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和人民生活的显著改善。当然在这前提下也应正视时下确有某种物质偏至现象的存在,而且遍及社会行为并渗透到价值观念中。文化、教育、科学、艺术与文学,在不同程度地向市场化倾斜。从业者既感受着物质的迫压,也感受着物质的刺激。市场是一位启蒙大师,它给传统文化注入了新的文明因子;市场又是一位魔术大师,改变了精神生产的纯精神性、文学生产的纯文学性,变社会精神生产、文学生产的过程为个人物质利益生产过程,或者使二者同化了。确实,从文学角度说,现在的态势,不是文学领导和改变物质化的社会潮流,而是物质化的社会潮流引导和改变文学。

      我们社会的发展正处于转型期。古今中外,大凡转型期的社会,公众的物质生活特别是精神生活,发生某种无序状态或混沌状态是必然的。我们文学的发展也正处于转型期。中外古今,大凡转型期的文学,文学本身、文学在社会生活中的位置、作家的创作心态和读者的接受心态,发生某种无序状态或混沌状态,也是必然的。转型是发展的产物,也是发展的标志。无序、混沌一般产生于转型的前期,也会延续到转型的中期。初生是对既成有序状态的冲决,发展是向新的有序状态的过渡,都伴随着混沌,并在混沌中衍化,直到从旧型向新型转变的完成。其趋势不是从混沌到更加混沌,而是从混沌到逐渐清明。现在,人们对文学在社会生活中的非稳态,对文学自身的某些混沌状态,感到困惑和焦灼,渴望走出混沌,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正当的。但从历史过程看,恐怕是难以主观超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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