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类型与创作取向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咏吟 杭州大学

原文出处:
文艺理论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5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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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浪漫主义者的努力,体验问题才上升到如此重要的地位。新型哲学家和浪漫主义魔术师之间已建立起一种天然的联盟,因此,无论是诗,还是哲学,都试图“描述心灵整体的内心王国”①。无意识、梦幻、沉醉、欢乐、顿悟、音乐、神话也都将获得特殊意义,仿佛一切事物深处都充满着歌声。正因为如此,二十世纪美学也就格外重视这种神秘的心灵活动。运用理性的解剖刀,我们可以把这复杂而充满诗意的体验活动分成两大类型,并能从体验结构的分析入手,探究作家创作取向的心理学原因和社会学价值。这种分析是富有诗意的,但绝对不是盲目的。

      一、体验结构

      体验是人类精神自由的体现,是人与自然的一种共鸣。体验者作为宇宙、自然、社会的解说者,其内心世界既具有一种神秘的诗性,又具有一种现实的经验,所以体验总是主体对审美对象的一种积极感知、想象和理解活动。所谓“以身体之,以心验之”就展示出这样一种心灵活动。对于体验结构的分析,我们只有通过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的关系的揭示才能认识清楚。这种关系一般表现在两个方面:即外在关系和内在关系。外在关系建立在主体与客体的基础上,即体验者与对象的关系。内在关系则建立在主体意识流基础上,即以时间为准则,把体验者的内在活动用过去、现在、将来三维时间关系标示出来。以内在关系为根本,从而展开外在关系,并且把这两者真正结合起来,才能建立起主体的体验结构。理解独特的体验结构对建构艺术世界审美的图式具有重大的意义。

      (一)体验与对象的关系。我们知道,体验总是关于对象的经验。如果体验的对象与主体同时“在场”,那么这种体验便属于一种直接体验。相反,体验内容是经验的影像,是意识和情景的存留,那么这种体验便属于间接体验。所以体验与对象的关系,一是实的、具体的,一是虚的、记忆的。这两种情形同等重要,前者是基础,后者是关键。一般说来,这两种情形很难同步,但时常发生交叉。通常,人们比较强调直接体验方式。因为主体对自然和生活的体验,总是以睹物生情的方式介入到审美活动之中,以“在场”、“目击者”的姿态去观照审美对象。因为这种观照是生动的,敏锐新鲜的、独特的、具有发现性的。同一对象,在不同的体验者那里总是新奇独特的。正是这种独特性,决定了艺术创造和审美体验的价值属性。画家写生,总是以一个地方为视点,选择一片山水,看山之起伏跌宕,山势之雄奇变化,山色之青葱流动,把这些景象和大自然的天籁融合在一起,在心中酝酿,在笔下着色,构图,造型,从而“对象化”了情感的内容,获得一种自由的体验。只要是有生命的个体,永远敞开活泼的心灵,就会始终处于这种体验和沉思遐想之中,进入创作的状态。体验需要俯察,但这只是一个基础,沉思与伫兴才是关键。如果只是静静地看,那么我们对自然和生活的俯察就只是一种形,一种图像的存留,不能获得一种神的顿悟和生命意识。画家在看山峦、云霭、茂林之时,心灵的体验已赋予这些绿叶、草地、石头、古木以情感色彩,包容着主体的心绪,寄托着作者的精神和生命理解。这种体验正是光的歌唱、色彩的歌唱和生命意志的歌唱。如果不荡漾起这种生命韵律,那么就不是体验。体验是主体将对象的律动化成自我的情感,又把自我的情感化到生命对象之中。唯有体验的躁动,才有语言的泼辣和雄奇,才有情感的挚烈和硬度。卢梭对自然的体验和神秘的领悟,正是他全身化入到对象之中。这正是所谓“身与竹化”“身与山化”。正是视觉感知和沉思遐想的奇妙结合,构成体验之整体意识。直接体验方式近乎写生,所谓“诗中有画”“文中有画”正是对自然的写生与对生活图景的记忆在艺术中生动表现。直接体验的关键是主体与对象同在,主体借助艺术形式赋予静观的对象以生机活力和动感,从而再现和表现主体感知的世界。由于间接体验拉开了主体与对象的距离,主体常常运笔于创作室之中,这就导致一些人错把审美体验完全视作主观的幻想,脱离了与自然生活的联系。于是,总是把这种间接体验予以神秘化,谓之灵感、天才、顿悟。其实,这种间接体验总是在以直接体验为基础。当然,人不可能亲历这个世界每一角落,也不可能去熟悉芸芸众生的独特生活,每一个体验者所直接体验的对象总是有限的,不可能经历一切。故乡,一片草地,海洋,一个湖泊,一段往事,总是极其有限。如果作家只能写这有限的生活,是谈不上创造的。事实上,许多神秘情形是无法直接体验的,这就要求艺术家必须以熟悉的对象作为基础,去设想并拥抱不熟悉的世界,去建构包罗万象的自然生活图景。体验者通过记忆、想象、理解、直觉等方式调动心灵积淀中的审美意象,并借助变形、幻觉、神话、传说去重新改造它。这样,借熟悉的对象去理解某种陌生而又神秘的东西,获得一种心灵的创造乐趣。主体的间接体验,有助于唤醒原初直接体验时的新鲜感受。体验者虽然与体验的对象“不在场”,但在精神感知电路形成时,体验者如同身临其境。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对登天的体验,正是借助一种登山的直接经验,从而达到对游仙和天境的审美体验。济慈、华滋华斯、歌德、泰戈尔的自然主义诗篇中的神境,无不借助自然意象的组合,去体验那种神祗降临时的幸福。艺术家的创造,既有直接体验,又有间接体验。可以说,直接体验时,主体与对象同时在场,是一种客观的自然关系;间接体验则总是割断与对象的直接联系,在冥思中去召唤记忆进行协作,这是从外在关系的角度展示出体验的结构。

      (二)体验与时间的关系。一般说来,时间呈现为一种三维结构:过去、现在、将来。在这三种基本维度之中,过去史生成于对过去之客观的认识之上,现代史生成于现在与过去之情绪的共鸣之上,未来史则生成于对未来之实践的决心之上。这是文化史学家的基本看法。时间不是空的,而是呈现出事物的历史过程。过去时间,是对生活历史的一种展示。将来时间,是人们对前途和命运的等待和期盼。每一个时间段,都包孕着错综复杂的生活图景。体验一旦开始,这错综复杂的生活图景便在现时相合,从而给生活留下启示录。每一个现实生命瞬间都将过去,它为过去所充实,又承载着未来。将来物变成现在物,随即又没入过去之中。于是现实的体验成了一个核心,犹如一个线团,都在此集结、旋转。体验与过去事件的联结,基于一种回忆。华滋华斯断言:“诗起源于对过去生活的一种回忆”。往昔的一切美情美景、阴风惨雨,都将袭来,它配合一种心绪展开,或甜蜜,或忧愁,或“寄托遥深”。杨绛的《洗澡》便是建基于对逝去的岁月的一种回忆,作者从荒诞事实中披露知识分子的真实处境,夹杂着讽刺和幽默,留下了生活的哭笑,在体验的深层,这是一种长歌当哭,是一种悲。作者切入风吹草动的敏感的内心深处,揭示出真正的恐怖、悲凉和坚韧。这是站在现实基点上体味过去的苍凉,并昭示人们历史的真实。但丁的《神曲》所建构的艺术世界,尽管体验者只是与过去发生联系,但诗人对地狱、天堂的设计,又有一定的现实科学背景。在虚构中,把不可经验的对象与现实经验中的对象照应起来,所以这个以人、鬼、神为主线组合的艺术世界,实质上处处是现实人的投影,又处处投下希望的曙光。作者只是把时间虚拟,把现实更换成历史而已。体验与现在时间的联结,基于一种审美反映,因为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只是需要艺术家的艺术发现。这不是一种生活照搬,而是一种艺术加工,是一种典型化过程,也是一种意象化过程。原型从生活中来,作者进行典型化和情绪化表现,在一种内心深处,显示了艺术创作的时代价值和社会意义。批判或者欣赏,愤怒或者感动,都导源于现实的冲动,从而才具有真实性和历史感。体验者与过去时间的联结,对于接受者来说可能是陌生的;但是,体验者与现在时间的联结,则总是能引起共鸣的。艺术拨动现实这根琴弦便弹奏出时代的和音。体验与将来时间的联结,基于一种审美表现,这种超前的反映通常被冠以“先锋派”。先锋派的命运颇为独特,它通常可能是异常孤独的,但先锋预言和先锋体验总是属于未来。先锋者总是在历史中等待未来的。于是先锋者也就成了先知、英雄、预言家,这正是未来的真正文学的预兆。雪莱的诗,卡夫卡的小说,凡高的画,曾经是孤独的,但终于为民众所理解,从而成了划时代的艺术家和诗人。因为艺术家的未来体验,正是对人类未来的一种素描。艺术家具有超前反映的能力,决定它能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维时空中遨游。正因为体验的多向性,所以才带来艺术的多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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