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思想巨人黑格尔曾预言:艺术的地位将走向衰弱,艺术的灵魂将走向分裂,其精神最终将被哲学所代替①。 他把艺术的发展分为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和浪漫型艺术三个阶段。象征型艺术是艺术发展的最初阶段。在这个阶段,人类心灵力求把它所朦胧认识到的理念表现出来。由于还不能找到合适的感性形象,于是就采用符号来象征,从而出现物质溢出精神的情况,如印度、埃及、波斯等东方民族的建筑、神庙和金字塔之类,都用形式离奇而体积庞大的东西来象征一个民族的某些抽象的思想。 古典型艺术是最完满的艺术,在这个阶段,精神内容和物质形式完满地契合在一起,从而体现出静穆与和悦的特点,由于雕塑只表现静态而不表现动作。最适于表现这种静穆与和悦,所以它就是古典型艺术最典型的代表。然而,精神是无限的、自由的,古典型艺术虽然实现了精神内容和物质形式的完满契合,但对于精神来说,它毕竟还是有限的、不自由的,所以,人的精神仍然要挣脱古典型艺术,打破这种完满的契合,走向浪漫型艺术。 在浪漫型的艺术里,无限的精神发现有限的物质不能完满地表现它自己,于是便从物质世界返回到它本身,在较高的水平上又回到象征型艺术那样的内容与形式的失调,使精神溢出物质。艺术中的人物、性格不再象古代人那样体现普遍的伦理、宗教或政治的理想,而是把“自我”抬到很高的地位,主要体现个人的意志和愿望。所以,浪漫型艺术表现的是动作和情感的激动,其灵魂是一种分裂的、罪恶的、痛苦的、丑陋的和反面的东西。 总之,在黑格尔眼里,艺术愈向前发展,物质的因素愈逐渐下降,精神的因素愈逐渐上升,从象征型艺术的物质超于精神,到古典型艺术的平衡吻合,再转到浪漫型艺术的精神超于物质。艺术从建筑、雕塑,到绘画、音乐、诗歌等等,一步步地削弱物质的因素,增添精神性的东西,从而导致精神超越物质,走向内容与形式的分裂,使艺术走向解体,最后要以哲学的概念形式去认识理念。这样,艺术就让位于哲学。他说:“我们尽管可以希望艺术还会蒸蒸日上,日趋完善,但是艺术的形式已不再是心灵的最高需要了。我们尽管觉得希腊神像还很优美,天父、基督和玛利亚在艺术里也表现得很庄严完善,但是这都是徒然的,我们不再屈膝膜拜了。”② 朱光潜先生指出,黑格尔把自然和艺术的黄金时代摆在过去,对艺术未来的远景存在着悲观,把自然和艺术的演变都看成精神逐渐克服物质的演变,死板地把艺术的发展按照正反合的公式划分为象征型、古典型和浪漫型等,都是他的基本错误③。尽管他把艺术的精神看作是抽象理念的感性显现,陷入唯心主义的泥潭,但是,从他去世后一个半多世纪的发展来看,我们也不能否认黑格尔对艺术未来的预言中包含有一些智慧的敏感。 一、他敏感地体察到了艺术在未来的社会中不可能占居至高无上的地位 众所周知,现有的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曾有过一个焦点和兴盛时期。人类都曾把自己的生命,一腔热血集中在某一艺术门类上,如古代的歌舞、诗歌、建筑、雕塑、绘画、音乐、小说、戏剧、电影等等,都曾有过令人如痴如醉的辉煌年代。 在人类的童年,人们不仅迷恋聚在一起,拉着手,跺着脚,随着铿锵有力的节拍,围着火堆舞动和嘶喊,而且还把这种狂热的活动刻画在坚硬神秘的岩石上,烧制在日常使用的陶器上。 在漫长的中世纪,人类从穴居的山洞中走出来,充分发挥自己的智慧和聪颖,倔强地营造着精神的栖息地,一座座神殿、庙宇、宫廷楼阁拔地而起,成为今古奇观。 当人类的精神从神的桎梏中摆脱出来之时,艺术便从天国回到了人间,蒙娜丽莎的微笑,大卫的臂膀和维娜斯的娇态便开始在人们的精神中闪烁。 一代音乐大师贝多芬、施特劳斯、莫扎特等人,用一串串颤动的音符,向人类的心灵展现出用语言和形象难以表达的莫名的情绪,使人们随着不同的旋律激动、欢乐、惆怅、惘然,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得,仿佛在与世界的本体脉脉相通中体味和感受强烈的冲突和美妙的和谐。 然而,在现代的西方社会,艺术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精神和理想已经被整个社会孵化成一个闹哄哄的大市场,到处是商品,到处是市场,人们已不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需要,只知道制造和享受消费。泡沫的经济,泡沫的社会,泡沫的人心,造就的只能是一个泡沫的艺术。各种感官刺激的膨胀,导致了对生理需求的崇尚,享乐和奢华削弱了人们的精神追求。把享受最大限度的物质生活看作是最高的精神追求,使人的欣赏力处于麻木状态。日益增加的物质欲求,把高尚的精神压垮、挤扁和侵蚀,人们对快餐式的现代艺术作品丧失鉴赏力,分不出良莠,分不出宝石与石坯。他们把艺术的欣赏看作是消磨时间和交往的一种手段,所以在艺术欣赏时不是全神心地投入而是置身其外,甚至一边欣赏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一边做别的事情。艺术在现代人的心中已不再是心灵与心灵的交往,精神与精神的撞击,仅仅是一个愉悦大众的玩偶。 德国一位社会学家的调查报告表明:文学作品的数量在出版物与年俱增的情况下逐年递减;艺术作品的质量愈来愈低,寿命愈来愈短;人们用于艺术方面的开支愈来愈少;艺术家同士兵一样,是人们最不愿从事的职业④。艺术家面对艺术欣赏的萎缩和艺术地位的下降,只有怃然地感叹,尽管心中不平,但又时刻凝视着遥远的黎明,于是又奋斗。这就是现代西方艺术家所面临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