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化的思与诗

作 者:

作者简介:
段建军(1960-),男,陕西武功人,文学硕士,西北大学文学传播学院副教授。西北大学 文学传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9

原文出处:
《唐都学刊》

内容提要:

本文认为,长期受封建主义和理性主义压抑贬损的人类肉身是一种非常高贵的存在。它通过自己独特的肉身化思维,把整个世界人化。于是,世界具有了人的形体结构,情感愿望,生命追求。这个人化的世界实际是人肉身的诗意创造物。而整个的诗意创造活动本身,一方面展示了人的自然活力,另一方面又表现了人对自然的诗意驾驭力。这是人的肉身生命的诗意再生产,也是人作为万物灵长的资格证明,更是人诗意生存的基本表现形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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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300(2000)04-0020-04

      肉身化的思就是以肉身为基点的思,这种思的整个过程是激情飞扬、想象驰骋的过程,是心灵堕没于肉身之中,凸现肉身活力,实现肉身潜能,完善感性生命的过程。当主体的感性生命生生不息,健动不已的活跃起来时,理性精神受到催眠,失去了它在日常人生中的主宰作用,代之而起的是肉身活力。这时,人把自己的肉身及其各种感觉器官当作观照世界的惟一通孔,当作创造世界的惟一基础。人的生命所发挥的正是自己的诗性智慧,于是,思与诗连接起来。

      诗性智慧原是人类的初始智慧。原始人在理性不发达的时候,就运用这种肉身化的智慧观照,创造自然。“在人类那种贫乏的时代情况下,各族人民几乎只有肉体而没有反思能力,在看到个别具体的事物时,必然浑身都是生动的感觉,用强烈的想象去领会和放大那些事物,用尖锐的巧智把它们归到想象的类概念中,用坚强的记忆把它们保持住,这几种功能固然也属于心灵,不过都根植于肉体,从肉体汲取力量。”[1](P428)所以,原初的诗人给各种事物命名时,全部都用具体的感性意象,即把人类反复与之周旋的自己肉身及肉身中各种重要器官化作意象。于是,他们就在情绪化的想象中赋予万物以肉身。这一特点首先表现在人们用来命名世间万物的语言中充满了肉身化的词汇。人把为万物命名当作外化或实现自己肉身生命的活动。人要通过命名活动把自己的肉身打印到整个世界之中。通过创造世界来创造自己:诸如山头、山嘴、山腰、山脚;壶嘴、壶耳、壶身;果皮、果肉;和风细吹,溪流轻唱。其次还表现在原始神话将宇宙肉身化的故事中。诸如《五运历记》关于华夏第一人盘古化身的故事等等。

      后起的思者受此启示,对肉身进行深入观照与沉思,发现不但人的肉身整体,而且肉身的任何一个局部都是万物皆备的。邵雍《皇极经世·观物外篇》指出:“天有四时,地有四方,人有四支。是以指节可以观天,掌纹可以察地,天地之理具指掌矣,可不贵之哉。”[2](p115-116)在这位肉身化的思者眼中,人的四肢具备着天地的四时四方之理。中国古代的肉身化患者对人的手脚与天地时空的这种体认颇为有趣,也颇为独到。

      对肉身化的思者来说,人的肉身是有灵性的生命存在,它与天地自然有着一体化的呼吸吐纳关系。肉身各器官的主要功用就是在万物中汲取营养,滋补自身,壮大生命。

      人能万物皆备于身,所以就能升华自己的生命存在,以俗通达于圣。不仅能够以我的肉身观物体物,而且能够以他人的肉身观物体物,直至以物观物以物体物。所以,每个肉身存在都既是自我又是他人,是一律平等的肉身存在。既然如此,在观察体验天地自然与社会人生时,不但要站在自身所处的位置上,而且应该站在别的肉身位置上,以天下之目为己之目,达到无所不见的程度。人的肉身修炼一旦达到这个层次,就会见识广大,闻听辽远,言论至高,谋略至深。这个具备至广至大至高至深的闻见思谋的肉身,已是一个脱凡入圣的肉身了。

      人的肉身作为神圣存在,是位居万物之核心的存在。这里所说的核心位置不是一个静态的概念,而是一个动态概念。肉身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全在运动过程中显示。从空间维度上来说,当观照主体的肉身在空间中运动时,外界各种事物的形色都会发生变化,只有观照者的肉身仍然依旧。从时间维度来说,对天地万物如何体认与定位,主要取决于观照主体所取的肉身位置与角度。一旦肉身观照者的位置与角度发生变化,那么,时间中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会随着发生变化。所以,观照主体的肉身位置正是宇宙的中心。

      有激情善想象的人肉身存在,把这一万物皆备的核心化肉身存在外化到宇宙自然之中,就形成一个肉身化的宇宙。把它外化到文艺作品之中,诗意的文本就成为生命之躯,成为肉身的创生物。然而,一篇文章仅具有肉身化的结构是不行的。亚里士多德对此作了进一步补充和说明。他的《诗学》一方面继承了柏拉图的肉身文本观,如在第七章指出“悲剧是对于一个完整而具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所谓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所谓头,指事之不必上承它事,但自然引起它事发生者;所谓有尾,恰与此相反,指事之按照必然律或常规自然地上承某事者,但无它事继其后,所谓身,指事之承前启后者。”[3](P25)另一方面,他又对肉身化的文本有机体作了进一步的规定:首先,它的体积像人的身体一样,大小应该有限度,即必须适于人的肉眼观察与记忆。其次,有机的肉身存在必须能够感动人,在整个有机体生成的过程中,必须以突转与发现造成的惊奇来感动人。他一再强调,为了产生惊人的效果,一桩不可能发生而可信的事比一桩可能发生而不可信的事更好。在他眼中一个有机的肉身化文体应该非同一般:要使观者过目不忘,对其生命有所触动。只有这样的文本才是具有诗意的肉身化文本。这些肉身生活在白热化的情绪和童话般想象之中。白热化的情绪使他们用原发的生命体验摧毁了一切清明的理智。童话般的想象又为情绪化的肉身生命构筑了一个信仰化的世界。使我们窥见天地自然与社会人生中的美和诗意,并且自觉地成为诗意世界的卧游者。

      人作为肉身化的生存者是有性别的,用这种性别化的肉眼去看世界,整个天地自然就都性别化了。《周易·说卦传》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4](P70)邵雍《观物内篇》进一步阐释道:“天之大,阴阳尽之矣。地之大,刚柔尽之矣。阴阳尽而四时成焉。刚柔尽而四维成焉。”[2](P422)在这些肉身化的思者眼中,天地之道,不过阴阳刚柔而已。因而秉具阴阳刚柔之性别性情与性欲。而肉身化的诗人哪怕面对一片春草,一束鲜花都能从中体验到情天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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