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全球化问题已经成为世界学术研究的跨世纪显学。自1999年以来,华人学术界围绕着全球化问题,也出现了可喜的争鸣局面。为了帮助华人学者及时跟踪英语世界的研究前沿,避免低水平的重复研究,本文试图对近年来的世界全球化研究作一简单的归纳和述评。 一、新左派:全球化等于新帝国主义 “全球化”(Globalization)一词首先出现在60年代的法国和美国。到70年代,“全球化”已成为全世界各国的通用之词。(注:G.Modelski,Principles of World Politics (New York:Free Press,1972).)但至今有关它的精确定义和具体影响,仍然是见仁见智。大致而言,目前英文学术界围绕着全球化的定义、作用和功能出现了四大学派。 首先是新马克思主义派或新左派(Neo—Marxists and Neo—Left)。新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是S.Amin、A.Callinicos和S.Gill。他们的主要观点是将全球化等同于帝国主义化、西化和中世纪主义。他们认为今日的全球化就是代表了反动的全球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胜利,(注:A.Callinicos,et al.Marxism and the New Imperialism (London:Bookmarks,1994).)。其结果必然是不公正、不公平的两极分化,而国家和政府已经沦为国际垄断资本的“代理人”。(注:S.Amin,Capitalism in the Age of Globalization(London:Zed Press,1997);A.Callinicos,et al.Marxism and the New Imperialism (London:Bookmarks.1994); S.Gill,"Globalization,Market Civilization,and Disciplinary Neoliberalism," Millennium,24 (1995).) 尤其是,新左派认为,目前的“政治全球化”是企图恢复古代的帝国系统,模糊国家和领土的概念,由一种文化和宗教(如罗马天主教)或一种政治制度(如中国古代的中央集权)来统治一大区域,甚至全球国家。新左派认为,自古代以来,世界历史在帝国与反帝国,或全球化与反全球化的较量中,经历了五大历史时期。第一是发生在公元500—1500年期间的中世纪,可称第一次帝国时期或第一次全球化时期,它以神圣罗马帝国和中华帝国为代表;第二是发生在1500—1800年期间的反帝国时期,也称近代民族国家(nation—state)时代,它以欧洲国家脱离神圣罗马帝国为标志;第三是第二次帝国时代或第二次全球化时代(1800—1945年),以大英帝国和拿破仑帝国为代表,以地缘政治(geopolitics)为特征;第四是战后的1945—1970年,此乃第二次反帝国、反全球化时期,以民族独立(decolonization)和民族主义(nationalism)为特征;第五则是发生在世纪之交(20世纪80年代—21世纪初)的第三次帝国时代或第三次全球化时期,以欧盟(EU)、亚太经合组织(APEC)和北美自由贸易组织(NAFTA)为代表,以非领土化(deterritorialization)、重新一统化(reterrito—rialization),以及地缘经济(geo—economy)为特征和趋势。(注:David Held,Anthony McGrew,David Goldblatt,and Jonathan Perraton,Global Transformations— Politics,Economics and Culture (Stanford,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p.133—137.) 对此,新左派认为,当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孕育了新兴的欧洲民族国家之后,帝国系统在欧洲开始瓦解。但自主之后的欧洲列强将这种帝国遗产移植到拉美、亚洲和非洲,直至二战之后,亚非拉国家开始回归当初的独立国家形态。如今,世纪末的全球化正在催生另一种形态的帝国体制。所不同的是,这次全球化不是以军事强制为先导,而是以市场和资本为杠杆,没有鲜血和暴力,一切似乎建立在市场规律的自愿原则之上。如果当初是通过战争打破主权界限和领土观念的话,那么今日全球化则是通过资本、信息和市场来冲击国家主权,促使国家和领土的界限再度淡化。这是一种否定之否定规律的循环效应。另外,与19世纪的武力侵略、领土霸占不同的是,此次全球化的目的是夺取发展中国家的市场,而不是领土。但对发展中国家而言,丢弃市场比丢弃领土更为悲惨,因为丢掉领土(如中国丢了香港)仍然可以再夺回来,领土是看得见的实体存在,而丢了市场,就一去不复返了。而且,目前的Internet就是一种“信息殖民主义”,WTO是市场帝国主义,IMF是金融帝国主义,联合国则是一种政治外交帝国主义,全体发展中国家再度成为西方帝国主义“臣民”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所以,全球化的实质就是西方帝国主义、西方现代化、西方资本主义和西方体制的全球性扩散,也就是西化的全球化普及。(注:S.Amin,"The Challenge of Globalization,"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 2 (1996); L.Benton,"From the World Systems Perspective to InstitutionalWorld History:Culture and Economy in Global History,"Journal of World History 7 (1996).) 另外,新左派批判这次全球化是一种“新中世纪主义”(New Medievalism)的复兴。中世纪主义的本质是所有天主教国民不受一个主权国家的统治,每个国家必须在教皇和神圣罗马帝国的绝对权威下,分享主权,其核心是表明国家主权是可以重叠的、效忠是可以多重的(overlapping authority and multiple loyalties)。(注:H.Bull,The Anarchical Society (London:Macmillan,1977),p.254.)演变到世纪之交的话语,即是“人权高于主权”。而且,新左派强调,古代的帝王(如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和中国的皇帝)往往只是统治(ruled)整个帝国,但并不管理(governed)帝国的所有领地和番邦。他们缺乏行政力量、人事资源、组织体系和信息渠道去管理所拥有的庞大疆土,也就是说它们注重“面子”,不重“里子”。但当代政治全球化的趋势是,强大的跨国公司和西方资本注重的是“管理”传统的民族国家,而只是“统治”它们的主权,要的是“里子”,而不是“面子”。(注:David Held,Anthony McGrew,David Goldblatt,and JonathanPerraton,Global Transformations—Politics,Economics andCulture,pp.33—34.)所以,“新帝国”比之于“旧帝国”更具欺骗性和危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