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大众审美文化是当代大众文化的一个成分,它是以通俗文学、流行艺术等文艺形式为中坚,另辅有大众文化消费方式,诸如卡拉OK、时尚装饰、休闲旅游等在内的活动系列。它是当代文化工业的产物。 作为大众文化的成分,当代大众审美文化有着大众文化的一般特性,即笔者所指认的它的大众性与伪大众性。它的大众性看来是理所当然,不待多说的。它的伪在众性在于,它是由一定生活条件下,大众被安排的一种文化,而不是大众真正理想的对象,如对多数人来说,自己演唱有乐队伴奏更好,求之不得,以卡拉OK的录像伴奏来替代;自己能够游历世界各处的名胜景点是很好,但苦于缺乏经费,也难以挤出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参观许多城市都建有的“世界风光”公园,也就聊作替代。这种大众文化的兴盛在于,它是大众可以用于实际的日常生活消费,从而也就可以使相关投资者获利的范畴,由于它具有商业盈利的潜质和批量化生产的特性,也就可称为文化工业。 大众文化是体现在大众日常生活中的文化,而当代大众审美文化则是在当代大众的日常生活中涉及审美经验的文化,由于审美是感官经验的行为,因此它是属于文化工业中感觉消费的领域,在这方面又同艺术有着相通之处。 一般的文艺学家、美学家在谈及艺术时,多从艺术的美娱功能上着眼,当然,要明确艺术在人类活动中的独特功能和价值,这也确实是有必要的。但当艺术处在专门家的研究视野中时,已成为了一种缺乏实际生命力的标本,而真正生活中的艺术显然在性质上更为复杂,至少,当艺术处在大众文化立场中时是如此。 我们知道,艺术家作为一种职业身份的标志,这是社会分工的产物,在社会分工制度建立起来后,各种专门活动都有某种从业者来专司其职,在这些不同职业中,每个人都只需干而且在后来也几乎是只能干他所熟悉的那一部分工作。在此背景下,艺术家的工作不是生产食品、衣服等实用品,他们是以创造审美对象乃至新的审美经验作为首务,但是从社会制约的背景来看,艺术家就并不是简单地创造美的问题,他还被要求表达出一定阶层、阶级的愿望,将他们对于生活的理想加以诗意化的表现。普列汉诺夫指出,狩猎民族的艺术题材都是对动物的描写,农耕民族的艺术则主要是对植物花蕊和果实的礼赞,这是无意识中进行选择的结果,而它底层的原因完全在于社会经济关系的规定性,但社会发展到经济关系对于不同利益集团有不同意义时,社会就分化出对立的阶级,并且文艺也就因而具有了阶级性。就是说,艺术家个人很可能自我感觉是远离人间烟火的缪斯的信徒,但实际上也是受着人间烟火制约的,这里,艺术家常对艺术存有幻觉。 与此同时,在公众的艺术观念中也存在着对于艺术的幻觉。自从社会分工导致知识分化以来,每种学问实际上都有一个专门的学科领域来负责研究,但公众中的大多数人不识字或即使识字却无广泛知识的情况下,艺术也就兼有了他们生活中的百科全书的作用。马林诺夫斯基曾论及原始文化中知识的整一性问题,然后他还进一步指出: 艺术和知识也是极相近的东西。一方面在写实的艺术中,常含有许多正确的观察和研究周围环境的动机,另一方面,艺术的象征和科学的图解,也是常联合在一起的。审美的动机在不同的文化水准上,都会使知识统一化和完整化。格言、谜语、故事以及历史的叙述,不论在原始或发达的文化中,往往都是艺术和知识的混合物。(注: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88页。) 其实,对这段表述的意思还可以作出进一步的分析。在原始文化阶段,艺术和知识是综合为一的,但在后来的文化中,应该说二者就有区别,只不过在对各种专门知识知之不多的情况下,大众关于生活的总体认识就来源于他们的生活经验和体验,艺术则成为对生活经验和体验的延长,他们就仍将艺术看作是知识的来源。与此同时,大众的生活理想也就在艺术的描写中寻求表达。 指出这一问题的重要性就在于,从社会分工制确立以来,那些秉受了较多教育的知识分子阶层实际上就已把艺术中的理想世界与现实生活的实际追求区别开来了,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表达的理想是哲学理想,是对于智慧、学识的追求;新教改革家路德的理想是宗教理想,希望在信仰上建立平等观念,反对神职人员高人一等的特权;孙中山在其三民主义学说中表达的是一种人文大同的政治理想,他是冀图以西方民主主义与中国的民族文化结合起来复兴中国;罗素在篇什浩繁的著作中表达的是一种科学理想,在认识论中以实证的逻辑的原则为认识活动的主导,在情感领域则以互谅互惠的态度与他人交往,而两者的结合造成社会的和平昌盛。这些堪称为思想界巨子的理想同自己工作的目标是有联系的。但恰恰作为文艺家的那部分人则未曾以文艺作为自己理想的展示和实施的领域。 托尔斯泰是以小说来表达基督教理想,托马斯·莫尔是以小说来表达乌托邦社会理想,毕加索是以涂鸦式的绝大手笔来反抗既有文化压抑人的心灵自由空间的个人理想,贝多芬是以音乐来对抗失聪的痛苦,表现的是精神超越肉体束缚的人生理想。这些艺术大师们确实在艺术中表达了自己的某种理想,但它们都不是关于艺术的理想。至于19世纪盛行的唯美主义艺术,也并不是艺术家关于艺术的理想,它实际上是一部分激进青年艺术家由这一艺术运动,去反拨各种利用艺术来从事政治等其它活动的口实,在没有更强有力的口号之前,他们只能以“唯艺术”作为号召,其目的只是以艺术作为个人主义、个性表达——而不是将这扭曲到基于集体意识的宗教、政治思想的表达物。王尔德曾说:“一切坏的艺术的根源,都在于要回到生活和自然,并提高它们成为理想。”(注:伍蠡甫、蒋孔阳编《西方文论选》下卷,第116页。)在这里就明确否定了艺术作为理想表达的领域。退一步说,即使那些艺术家在艺术中描写出理想的话,也是同现实中应该追求实现的价值目标作出了一定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