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世纪即将过去,新世纪即将到来,当此世纪的除夕,反思总结过去,瞻望设计未来就成了中国学界的中心议题。但反思的结果,却发现中国文论得了失语症,一时间似乎中国文化(不只是文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于是谈医论药的争了个不亦乐乎,从而给沉闷的论坛颇添了些热闹的景象。但概括地讲无非是说:当今世界已处于全球化时代,西方的文化帝国主义对第三世界实行了新的殖民,从而使中国文论失去了言说的权利和能力。因而要重建中国的文论话语,即向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家园回归,其具体途径就是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化。 但狼真的来了吗?非也!不过是闭眼不看中国的传统、实际的痼疾与单纯玩弄西学的概念术语的旧病复发而已。一方面是无助于中国文学艺术基本问题的解决,更不用说体系的建立;另一方面则被自己的幻影吓得大呼“狼来了”。其原因,主要是一些学人戴着西学的有色眼镜来看中国的缘故,这其中不论是留过几年洋的,还是不识ABC 的“土八路”,往往都以中国文论的代言人自居,但实际上,用西学时髦的话讲则是处于边缘话语地位的言说。所谓“代言人”不过是代别人而言,这个被代者才真正处于中心话语的地位。这就是“官方文化”,它包括几千年文化传统的集体无意识,以及由其决定的意识形态。因此,尽管新时期以来的中国文论有了长足的发展。但是“庭议”与“上决”,即边缘话语与中心话语的关系并未改变。因而,一方面在繁荣的背后并未建立起中国文艺理论体系的乌托邦;另一方面争论的问题——尽管在西方文论中就根本不是问题,如反映社会与表现自我、人性论、文艺的功利性、超阶级的共同美感、永恒主题等等——并未得到解决。因此,不要说争取国际上的中心话语地位,就是国内,中国文论也不过是远离中心话语地位的自言自语,即“庭议”。把文艺为政治服务改为了为社会主义服务、为人民服务(注:钱中文《文学理论现代性问题》载《文学评论》1999年第2期。),服务的内容虽然不同了, 但文艺总要为某个目的服务的存在形式,即这种工具论的中心话语地位并未改变。所以中国文论界的热闹不过是对“话语中心”的敬而远之,所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表现出中国学界“欲忠不能”的无奈。于是一方面对一些政治敏感的话题避而不谈,反而表现出不屑于理论探究的自命清高;另一方面又不甘寂寞于学术。此时改革开放、西学东进给其提供了大好时机,于是众人齐上就西方的文艺思潮、流派、概念、范畴展开了热烈的争论,莫衷一是。学界的理论言说似乎热闹了,但是中国文论并未有多大的发展,言说的都是西方文论,名曰“阐释”,实则鹦鹉学舌。所谓理论繁荣不过是学界为了言说而言说的言说。不信的话请随便打开一张报纸来看,可曾对官方意识形态话语的中心地位有何影响?文艺的独立地位在西方是不言自明的,而在中国自古以来它就没有这样的地位,历史前进到21世纪,在中国它则仍然只是“具有相对的独立地位”,并且论述其独立的少,而论述其与意识形态关系之密切的多,而中心话语则依然故我,于是歌颂新的英雄人物、好人好事;反映改革开放以来所取得的伟大成就;批判阻碍改革开放的负面影响等等就成了中国当代文学艺术的“主旋律”,亦即中心话语。当然这些并非不能写,事实上也不能不写,因为他们都是今日中国生活之必然构成。但问题是它们只能构成人物活动的“一般世界情况”,即背景,关键则在于通过它的具体化的“情景”,即典型环境,表现人物的内在“情致”,即性格。(黑格尔的这一理论在今日中国学人看来显得过于陈腐了,但与此相联系的则是巴尔扎克、歌德及托尔斯泰等大师,以及高老头、浮士德和安娜等典型形象。而由此则有后来的普鲁斯特、乔伊斯、艾略特、黑塞等等现代大师。中国文坛不断地反问,为什么我们没有……,但却没有人真正由此认真地反省一下)而中国则相反,世界情况,即社会生活成了文学及艺术的唯一目的,这是由作为中心话语的意识形态的“言说意向”所决定了的。作为中心话语,它的这种“言说意向”是必然的,因为它要为政治并由此为经济服务,但作为文学艺术这却不是它的本质所在。所以中国文论并未改变其边缘话语的地位,因为它完全避开了中心话题,不敢,却表现为不屑于对其进行理论的言说,由此也就无法争得话语中心的言说权利。 因此中国的文论建设要想有所突破就要“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在此,笔者仅仅是就其字面意义引而用之的,是对胡、李之辩的语境转换——也就是说要从中国文坛的实际出发,在具体实践,即文艺创作、理论研究及其批评中,建设中国文论而不是玄谈西方文论的什么意义,更不能以此简单地比附中国的社会实际。干起来再说,而不要急于挂招牌(鲁迅),更何况是只论招牌而忘了大厦。因为体系并非某个大师凭空抽象的产物,没有康德、谢林及其它哲学家并由此形成的传统,黑格尔是无法抽象出其体系的。因此,近来关于后殖民之类的批评,完全是学界处于话语边缘的鼓噪,与中国实际根本不得要领。 一、全球化化不了中国 全球化这个概念本身就不清楚,在西方也是莫衷一是的。实际上不过是经济学和金融上的一个说法,无非是说贸易已经形成了国际市场,作为商品拜物教的货币已经被资本的虚幻流通形式所替代,即形成了跨国资本,正是它形成了新的世界经济秩序,即“资本一直在使一切全球化”(注:《全球化与后殖民批评》,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1.第7页。),从而形成了“世界资本主义”。后来这一概念向政治、社会、文化等各个方面扩散,以至变成了谁都在用然而谁也说不清的概念。事实上是指,随着科技的进步,欧美等西方发达国家将资本主义更加世界化了,只不过比起“前殖民”时代的武力掠夺、前帝国主义时代的商品输入等等,即还有个资本的主体存在来,全球化时代的资本的主体已经消解,而成为无形的力量对世界起着不可忽视的影响。不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文化及日常生活,世界各民族都要受其影响。实际上对此,马克思早在《共产党宣言》中就作了清楚地阐述:“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了世界性的了……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它迫使一切民族……采取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这是被德里克在其论文《全球性的形成与激进政见》中直接引用的,并且认为这“也许在他们那个时代显得奇怪,但(却)是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极其恰当的描述”(注:《全球化与后殖民批评》,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1.第6页。)。因此, 所谓的全球化不过是帝国主义在网络时代的修订版而已。于是在西方出于世界都在其脚下的优越感,提出了全球化语境的说法。在此基础上又产生了自傲与怜悯相融的“后殖民理论”。于是国内的学者马上学舌地惊呼中华民族将无以认同其民族性了,中国文化患了“失语症”,中国人不但忘了姓什么,连话也不会说了。由此高呼要重建民族的文化认同和中国的文论话语,于是有人就反驳,这是在运用后殖民的解构理论,在批判欧洲中心主义,即反本质主义的同时,又在建立新的本质主义,即中西方的二元对立。失语论者再反驳到,我们不是要坚持保守的民族主义,而是在“全球化背景中的多元文化共生”,是在坚持差异性上的一种对话(注:参见曹顺庆《21世纪中国文化发展战略与重建中国文论话语》载《东方丛刊》1995年第3辑,第216页。以下均载《文艺报》:陶东风《文化本真性的幻觉与迷误》1999.3.11.;曹顺庆、阎嘉《重建中国文论话语的基本立场》1999.6.8.;陈忠厚《后殖民批评与“失语症”焦虑》; 涂代洪《中国文论的失语与重建》1999.7.27.;顾祖钊《中国文论怎样走向建设与超越》1999.6.29.。)。论争双方的谁是谁非,在此存而不论。但双方根本的偏颇都在于,其一闭眼不看中国的传统实际,不是以西方理论作为参照来分析中国问题,而是将中国虚假的危机来“顺应”西方的后殖民理论,全球化的中西解构也好,后殖民的多元共生也好,都只不过是将中国的民族文化当作了西学的例证,目的是为了阐释全球化、后殖民理论,即为了言说而言说。其二,都片面夸大了全球化的危机及其西化对中国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