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文艺:文艺大众化的符号构筑与接受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小英,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广州 510632

原文出处:
南京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短视频文艺的兴盛是媒介人性化发展趋势下的产物,智能移动设备的普遍使用和视听技术的人性化发展为其大众化提供了物质基础,而互联网平台则为其提供了传播渠道和持续发展的经济支持。短视频文艺一方面聚拢了散落在民间的、转瞬即逝的各类微文艺,另一方面也激发了普通民众在新媒介时代的各种表演能力。它建构了一个以影像为主导的符号世界,因为缺乏明确的体裁划分,所以呈现出野蛮生长的状态。本人出演和实景拍摄是短视频文艺最为常见的编码方式,使短视频文艺呈现出的世界与现实世界有高度贴合的假象,但其亲在性和具身性又使其具备艺术的出场符号性质。短视频文艺的传播接受取决于其文本与用户的既有认知间的审美距离,需要保持一定程度的陌生化,这可以选择从文本表达层的形式、内容层的形式和实体三个维度寻求突破。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23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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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63(2022)09-0131-09

      DOI:10.15937/j.cnki.issn1001-8263.2022.09.013

      短视频文艺是新媒介文艺的重要组成部分,有抖音、快手、微信视频号、QQ视频号等人所周知的社交媒体平台栖身,因其能在手机、iPad、电话手表等移动终端制作和播放,从而形成一种令人瞩目的文艺现象。短视频平台上通常没有虚构/纪实、广告/记录、原创/转载等明确区分,也没有文艺/非文艺的确切标志,短视频内容可以广告、可以科普、可以新闻、可以教育、可以健身,但更多的短视频则没有什么明确的意图,其存在只在于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这并非否认短视频文艺的商业价值,却是文艺在短视频中占据重要分量的主要原因。美感、创意、个性不仅在传统文艺的视频中呈现,也普遍存在于家庭剧、街拍、风景等各种形式的短视频文艺中。图像、文字、音乐、自然声音、表情、身姿等多种符号聚合的更为直观、通俗的短视频文艺借助手机为主的移动媒介技术的发展,大幅降低了文艺制作的大众化门槛,且增加了短视频文艺转发传播的便捷性。可以说,短视频文艺是新媒介发展到一定程度对人们文艺活动符号能力的提升,有效突破了文艺在语言能力或绘画、舞蹈等方面特殊技能的限制,也是对普通人文艺需求的解放。

      一、短视频文艺繁盛之因:移动媒介对视听符号生产力的发掘

      手机类移动终端上视听技术的人性化,是保罗·莱文森(Paul Levinson)所言的媒介人性化发展趋势的必然,其对短视频文艺的助推作用有二:其一,将图像符号的制作几乎都变成了影像符号的制作,且这种制作变得简单易得,发展出了能够离开绘制这种高能力才可以获得的图画,使得仅仅凭借手机等便携式设备就可以对事物进行直接的处理而得到影像符号;其二,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以及微信、微博等社交媒体对短视频传播渠道的建设与将其建成视频社交方式的努力,对其盈利模式的多方拓展,制造了很多平民致富的例子,进一步确立了短视频文艺存在的经济合法性,也有效激发了大众的短视频文艺生产力,促进了短视频文艺的持续发展。

      (一)手机的普遍使用与视听技术的人性化

      以智能手机为主的移动媒介上视觉技术的人性化,对传统文艺的大众化起到了关键性的推动作用。艾布拉姆斯(Meyer Howard Abrams)在《镜与灯》中提到艺术品总要涉及四个点——作品、艺术家、世界和欣赏者,四者构成一个三角模型。各种批评理论都在这四个要素组成的框架中来阐释艺术品的意义和价值。单小曦倡导的媒介文艺学则在这四个基本要素之外,增加了传媒作为文学活动的基本要素,并将之在要素坐标系中居中,由此构成了圆形动态的五要素说,并明确指出“媒介文艺学构成了对语言论文论的扬弃和改造”①,将媒介系统结构而非语言作为形式去对待。单小曦敏锐地注意到新媒介对语言符号的突破,但其媒介文艺学关注的主要对象依旧是文学。如果放眼新媒介实践的发展,我们会发现,短视频文艺作为新媒介文艺中影响力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降低文艺门槛、突破语言符号壁垒上居功甚伟。短视频文艺之所以成了更大众化的文艺形式,是与智能手机拍照、录像、剪辑、配音、配乐等视听技术的人性化发展直接关联在一起的。也正是因为这些技术的发展,夫妻、翁婿、婆媳、耕种、制作等题材内容都有了视频化的文艺形式。

      手机与人如影随形,发展出的适宜人观看的屏幕,是短视频这种微文化的主要生存环境,且赋予了它贴身微文化的初发优势。但从客观上来讲,手机上发展出来的贴身微文化并不止短视频这一种,微短的文字信息也是其主要表现形式。短视频在应用场景和形式上与其他微文化相比,拥有突出的优势,“日常生活视频化”和“视频的日常生活化”即是其主要的表现。日常生活并不是自在地成为某种媒介符号的,其中的某些对象与某种类型的符号连接,形成某种符号把握模态,这一模态既指明了对象,也同时指明了观看对象的关系背景,即观看的眼睛和视听感知。换言之,日常生活中的对象被作为某些范畴类型的符号组合为符号文本,这些符号文本同时规定了其呈现的对象和感知这些对象的方式。

      短视频文艺作为一种非常典型的以视觉符号为主的媒介文本,它成功突破了文化身份的限制,将制作、识别和传播门槛降低到可以使用智能手机的任何阶层。短视频文艺以其简便和灵活,实现了诗之“兴观群怨”功能,也使文艺在新媒介时代实现了大众化。因为短视频中有图像符号的持续出现,其具象化的程度很高,现场感强,使得相较于文学这种语言宰制性强的符号文本而言,其跨文化传播的能力更强。

      短视频文艺建立在三种感官的共同作用下,即以手摸屏幕的触觉,以眼看的视觉,以耳听的听觉。触觉保证了短视频的贴近感。视觉包括图像、汉字等;听觉既包括自然界的声音,也包括音乐旋律和人物语言。短视频的编码既有视觉层面的编码,又有听觉层面的编码。可以说,对视觉和听觉的共同征用,是短视频触发符号感知的基本法则。

      具体来说,视觉上触发符号感知的有人物、图像、风景等,听觉符号上触发感知的,则可以是自然界的声音,激昂紧张的音乐、人们说话的语言以及嘈杂声。但不同声音符号所传达的意义非常不同,音乐虽然运作方式很精准,在指涉上却并不如语言符号稳定。诉诸声音的语言符号将短视频的意义予以固定,但诉诸音乐符号的短视频,则为意义圈定的是一个比较模糊的范围。如果说前者是指称性为主导的话,那么后者则是以抒情性为主导。图像符号和声音符号借助不同的感知渠道来捕捉短时间内的意义。这可以理解为一种呼唤,是通过符号刺激感官对意义的召唤。故而,短视频文艺的意义超越了普通的视觉文本,在诉诸视觉、听觉和触觉三种感知渠道上,共同发力,形成感官联动。

      感性和理性在不同性质符号的组合中共同抓取人们的注意力。符号引发的认知和行动是渐进的,情绪性的反应居先,逻辑性的居后。感情、经验和习惯在意义效果上发挥重要的作用。情感的触发需要通过人的感官,人的五感有先后序列之别。赛吉维克(Eve Kosofsky Sedgwick)以“欲望”一词对各种感官的级差做出了一个排序,即从视觉到听觉再到触觉,其与所指涉的“欲望”关系越来越紧密,而与“理性”的关系越来越远,即视觉代表着“理性”“理智”②。视觉引发的感觉倾向于理性,而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引发的感觉愈来愈趋于个人化的感性。在视觉符号引发的符号感中,图像与文字相比更为直观,但却表意模糊,图像的符号感是形象的、同时也是理性的。屏幕上图像的质感有区别,但却很容易因设备的不同而被消磨掉。从有声的听觉开始,符号所激发的感知,就会带来很强的质感。③虽然诗文也可以用来煽情,但相较于声音语言普遍携带的情感个性,文字的煽情功能就弱了很多。在短视频文艺中,虽然视觉图像符号占据了主导性位置,但实际情况中,经常是文字、声音等多模态符号联合表意,所触发的是人的视听符号感的联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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