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的批评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奎忠,1955年生,现为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副编审。

原文出处:
学习与探索

内容提要:

20世纪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转向就是,它由对文学作品的关注转向了对读者的关注,接受批评或读者反应批评成为了取代文本批评的一种新的批评模式。本文认为,接受批评理论的提出源自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源自于文学批评想和文学作品“平分秋色”的一种雄心;另一方面则源自于批评家对读者的一种理想化设定。其实,应该看到,不惟20世纪的文学批评想和文学作品“平分秋色”,历史上也曾有过文学家向文学批评领域拓展的渴望;而接受批评所设定的理想读者也只不过是一种理想的假设。文章认为,由于读者层次和作者层次之间存在的较大差异,读者对文本的批评往往是“情结”的批评,而不是“情境”的批评,从而就造成了文学批评中的附会和牵强,这在文学批评的历史实践中是屡见不鲜的。为此本文提出,要提倡一种零度的批评,所谓的零度批评就是指批评者在进入批评时要把自我原有的意识、观念或思维模式都搁置起来,使自我处于一种零度意识、零度观念的状态,以一种纯净的心境走进文本世界,其目的就是要还原出文本的原意。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0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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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反应批评或文本批评

      文学批评是读者反应的,还是文本还原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进入20世纪以来,这一问题就更引起了文学批评界的关注。特里·伊格尔顿在概括西方20世纪文学批评的特点时就曾说过,“当代文学批评理论粗略经历了三个阶段:专注作者(浪漫主义和19世纪);专注文本(新批评);近几十年又从文本转向读者。”(注:特里·伊格尔顿:《文学理论导论》,74页,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1983年英文版。)伊格尔顿所说的专注文本的批评,也就是一种文本还原的批评;而转向读者的批评也就是读者反应批评,这种文学批评可以称之为以读者为指向的批评(

      Audience- Oriented

      Critcism )或称之为接受理论(Reception Theory)。“以读者为指向的批评”是由德国康斯坦茨学派的沃尔夫冈·伊瑟尔和汉斯·罗伯特·尧斯最先提出来的,通常称之为接受美学( Reception Aesthetics), 而在美国则将其称之为读者反应批评(Reader-Response critieism); 读者反应批评是对新批评派注重文本理论的一次反拨。在新批评派看来,文本是一个独立自足的客体,文本的意义只存在于文本之中,它无须读者的参与。面对新批评派对文本的专注,读者反应批评则针锋相对地提出,文学批评要把对文本的专注转向对读者反应的关注,它不应该只关注文本给读者提供了什么,而是应该专注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感受到了什么、体会到了什么。这样,在读者反应批评那里,文学文本就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了,一个文本是否有意义、是否有此一种意义而没有彼一种意义,这完全取决于阅读者,取决于阅读者如何接受。这是两种针锋相对的批评方法。那么,文学批评到底应该是以读者为指向的、反应的,还是以文本为指向的、还原的呢?

      进入20世纪,人们确乎已经达成了一个这样的共识,即20世纪是一个批评的世纪,“批评在我们这个时代里无限膨胀,如同托勒密时代和罗马时代的亚力山大。”(注:〔法〕让—伊夫·塔迪埃:《20世纪的文学批评》,9页,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 )批评的发达使批评文本也愈发繁荣,并日渐成为了一种新型的文学体裁。于是,乐观的批评家们开始相信,“批评是第二种意义上的文学”。法国当代著名文学批评家让—伊夫·塔迪埃就提出,那种“表达一种思想、体现一种乐趣的批评也是一种文学体裁;它读者不多,然而读诗者又有几人。”(注:〔法〕让—伊夫·塔迪埃:《20世纪的文学批评》, 9 页, 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批评家的这种自信就使其相信:文学批评不应该再满足于当文学作品的附庸,它应该是和文学作品平等的、具有同等价值的。带着这样的乐观想法,“20世纪里,文学批评第一次试图与自己的分析对象文学作品平分秋色。”(注:〔法〕让—伊夫·塔迪埃:《20世纪的文学批评》,1页,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 )虽然此时的文学批评也仍然以文学作品为对象(这是文学批评得以存在的理由),但是它的目的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文学批评不再只是满足于对文学作品阐释,也不再引领它的读者回到文学作品中去,当然它也不去要求作家听从批评者的劝告;相反,文学批评要和文学作品平分秋色,使自己成为一种应当被理解或欣赏的对象。正是由于批评者的这种乐观和自信,在一些批评家那里,文学批评被理解成了读者反应的,文学作品则成了批评家表达自己观念的中介和阶梯。在读者反应批评那里,批评家只是将文学作品当成了一个表达自己思想的媒介,批评家所批评的对象虽然也是文学作品,但是他所谈论的已不再局限于文学作品本身,而是批评者阅读文学作品时的体会和感受,批评家只不过是借助对文学作品的感受来表达自己的某一种观念。带着这样的观念,批评家就开始确信,自己所写出的批评文本也可以和文学作品平分秋色了。

      但乐观的批评家们一方面确信:批评文本就等同于文学作品,批评家就等同于文学家;而另一方面,他们又对此显示出信心不足,自信“批评是第二意义上的文学”的塔迪埃讲的一段话也许就表明了批评家的这种心态,他说,“批评照亮了以前的作品,然而不能创造它们,它主导着它们,却无法产生堪与它们媲美的新作品:它是亚历山大港的灯塔。”(注:〔法〕让—伊夫·塔迪埃:《20世纪的文学批评》, 9页,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看来,即使是自诩“批评是第二意义上的文学”的塔迪埃也没有真正把文学批评当成文学作品,他也还是看重文学批评对文学作品的阐释功能,文学批评的目的也还是要照亮文学作品,而不是要和文学作品去媲美。

      应该说,试图让文学批评和文学作品平分秋色,把文学批评当成可以脱离文学作品的独立存在,看成是批评者的一种接受和反应,这只不过表明批评家的一种雄心和自信,甚至于可以看出批评家对文学家的一种不服气。其实,不惟批评家有要与文学家平分秋色的雄心,就是文学家也有要进军文学批评、在文学批评中占有一席的雄心,法国批评家阿尔贝·蒂博代在其《批评生理学》中就把文学批评分为三种类型:自发的批评(近世转化为报纸的批评),职业的批评(即教授的批评)和大师的批评(即作家的批评)。让—伊夫·塔迪埃在《20世纪的文学批评》一书中也肯定了蒂博代对批评形态的分类。作家的批评作为文学批评的一种类型表明:作家也不甘心只局限在创作领域,他在批评中也要与批评家平分秋色,证明自己对文学作品有着比批评家更深刻的理解。西方就有这样一种说法,认为,“除非你自己搞创作,否则就理解不了文学;没有亲手写过英雄双韵体的人,就不能也不应该研究蒲伯(A.Pope),或者,不曾亲自用无韵诗写过戏剧的人,不能够也不应该去研究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注: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1页,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看来,批评家和作家都有一种要拓展自我领域的雄心,作家想要以具有创作实践的优势表明自己对文学有更深的理解;而批评家也想使自己的批评文本文学化,与作家一争高低。因而,当我们把这两种现象联系起来看待时,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批评家和作家各自向对方领域的跨越只表明了两者的一种自信心,或者看作是各自向对方的一种挑战。我们并不应该像批评家所说的那样,把他们的批评文本真的就当成文学文本,也同样不应该认为文学家的批评就是惟一正确的批评。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都有其自身的规律,它不会因为批评家的自信和文学家的喜好就改变其本身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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