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社会,一种非理性的、以形象思维为主要特征的意识形态,也就是高雅艺术已经被清除掉它的否定的、批判的向度,嬗变为维护现实社会制度的大众文化。这种文化像一个社会过滤器,过滤掉人们政治意识中的一切对制度的不满、反思、否定以及超越性的思想,构成现代西方社会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们警觉到这种状况对人的自由解放的危害,因而对此进行全力以赴的揭露和批判。可以说政治意识过滤是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批判理论的一个独特而重要的视角。研究法兰克福学派这方面的思想,有助于我们加深对现代西方社会的全面客观地了解,也有助于我们对现代化进程中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视。 一、大众文化过滤政治意识概念的提出和含义 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们把大众文化批判放在其社会批判理论的重要地位,这有其历史背景。20世纪中期,西方文化娱乐业的出现繁荣,大众传播媒介的兴起,纳粹及其他极权国家对文化的彻底操纵,尤其40年代初,法兰克福学派的一些主要成员移居美国后,由于震撼于美国电影业为代表的文化工业的发达,震撼于大众文化对人的政治意识的封闭和过滤的力量,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大众文化或文化工业的批判。因此,大众文化批判就成为法兰克福学派一系列著作的主题,这些著作包括:阿多诺的《论流行音乐》和《文化工业再考察》、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启蒙的辩证法》、霍克海默的《艺术和大众文化》及《作为文化批判的哲学》、马尔库塞的《文化的肯定性质》、本杰明《机械复制时代中的艺术作品》等等。 1942年,霍克海默的卢旺塔尔在通信中提出“大众文化”概念,而在1944年,为了强调“大众文化”并不是指流行于大众的通俗化的文化,或者通俗艺术的一种当代形式,霍克海默与阿多诺提出了“文化工业”概念,用以指凭借现代科技手段大规模地复制、传播文化产品的娱乐工业体系。由于大众文化具有对既定社会的肯定性,因此,马尔库塞又把它称为“肯定的文化”。他说:“所谓肯定的文化,是指资产阶级时代按其本身的历程发展到一定阶段所产生的文化,在这个阶段,把作为独立价值王国的心理和精神世界这个优于文明的东西,与文明分隔开来。这种文化的根本特性就是认可普遍性的义务,认可必须无条件肯定的永恒美好和更有价值的世界。”(注:马尔库塞:《现代文明与人的困境》,120页,上海三联书店,1989。) 概括起来说,法兰克福学派所谓的大众文化,是借助于大众传播技术,通过融合艺术、政治、宗教和哲学与商业、意识形态与社会物质基础,实现对政治意识过滤的一种文化,它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指出,这种文化在垄断资本主义时代就是一种使我丧失批判和否定能力的单向度文化。在这种文化中,作为代表制度否定方面的破坏性人物,像艺术家、造反诗人、妓女、罪犯、“垮掉的一代”等等,如今也成为一种对现存秩序的肯定甚于否定的典型或畸形的人。通过文化工业对人们的意识过滤,每一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再现为整个社会所需要塑造出来的那种样子”(注:霍克海默、阿多诺:《启蒙辩证法》,118页,重庆出版社,1990。)。大众文化在闲暇时间内操纵广大群众的思想和心理,过滤人们超越现实社会制度的反叛性意识,培植支持统治和维护现状的顺从意识,巩固现存的社会秩序,因此是一种巩固现行秩序的“社会水泥”。 二、大众文化对政治意识过滤的具体方式 现代西方社会的大众文化是怎样对人们的政治意识进行过滤的?法兰克福学派对此进行具体的分析,揭示大众文化对政治意识过滤的方式。 首先,大众文化以娱乐和文化消费的形式,抑制人的想像力、自发性和创造性。法兰克福学派认为,在西方社会,所有的人都接受文化工业品的影响。“整个世界都得通过文化工业这个过滤器”。(注:霍克海默、阿多诺:《启蒙辩证法》,117页,重庆出版社,1990。)这种过滤就是压抑人们的创造性、想像力和能动思维。“今天,文化消费者的想像力和自发性之所以渐渐萎缩,这不能归罪于心理机制。文化产品本身,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有声电影,抑制观众的主观创造能力。”(注:霍克海默、阿多诺:《启蒙辩证法》,118页,重庆出版社,1990。)在过滤中,“群众性文化十分坚定地按照需要嘲弄旧的梦想并使其破灭了老一辈的理想,它把这些梦想和理想看作不合时宜的感情和意识形态。新的意识形态是把世界本身作为对象的。新的意识形态需要崇拜事实,它使自己只限于通过尽量准确的描述,把恶劣的定在提高到真实的王国之中。通过这样的描述,定在本身变成了价值和权力的代用品。”(注:霍克海默、阿多诺:《启蒙辩证法》,139页,重庆出版社,1990。)通过这样的过滤,大众文化使人在幻想中得到满足,平息人们的反叛欲望,甚至使得不幸福也变为屈从和顺从的一种手段。这样,追求另一种社会的政治意识就被它铲除了。 其次,大众文化通过把社会对立贬为一种抽象,使爆炸性的本能和力量仅限于观念的领域。这种大众文化对反叛意识的过滤,突出表现在内在化的观念中。所谓内在化,是指大众文化把人们对制度的不满压抑在精神的层面上,避免外化为反抗性的革命行动和暴力行为。由于大众文化的这种功能,因此它已成为使人安分守己过程中最有力的工具。大众文化把各种社会的对立贬为一种抽象,在对立着的现实的上空,浮现出文化上团结一致的幻影。在大众文化发展时期,个体被消融进一种虚假温馨的集体性氛围之中,而那种曾经激奋人心的超越现实社会、使人类获得自身解放的理想意识和呼唤,成为了逐渐淡化了的遥远过去的记忆和余音。这种文化以虚假的社会融洽关系的渲染,抚慰躁动和不安分的心灵,润化和消融那些反叛意识。这种对政治意识过滤力量是如此地巨大,甚至能使那些资产阶级革命以来的高扬自由、平等、博爱旗帜的斗士,现在都能安分地生活在这个非人性社会中,毫无察觉地、自觉自愿地成为西方极权国家的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