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人类学:价值取向与方法抉择

作 者:

作者简介:
覃德清,壮族,人类学博士,广西师大华南民族文化研究所所长,副教授。邮编:541004

原文出处:
民族艺术

内容提要:

中国美学和文化人类学理论方法的沟通汇融,应是双向的互动。一方面借助人类学的视角,探析中国文化典籍“大传统”中的人类学意蕴,另一方面,还有必要从审美的立场,研究人类学田野报告“小传统”中的美学积淀,从美的鲜活载体中探寻美的传承变异机制。通过借助规范化的行之有效的人类学学理,建构基于中国各族群生存境况与精神世界基础上的审美人类学研究新范式及其价值实现机制。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9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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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5

      中外学术发展史表明,美学与人类学自诞生之日起,就有密不可分的渊源关系。人类按照美的规律来创造文化,孜孜不倦地向往审美境界,在改造自然的历程中感知美的存在,营造充溢美的特质的生存氛围。所以,美的演进实际上是与人类社会的发展相同步、相交织,共存于人类演化的历史长河之中。

      社会人文科学研究的最高旨意是借助人的本质力量的激发,推进人类社会的和谐与人的价值、人的尊严的全方位实现。人类各族群生存境况与精神世界的变迁,或早或迟对审美形态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因为美的根基和潜源在现实生活之中,真空中纯理念与人类社会毫不相干的美,其实是不存在的。每当美学理论的推陈出新,都离不开对人类文化本质的深刻体认,美的失落、美学的边缘化与反美学的倾向,亦缘自人文品位的每况愈下以及人性中丑与恶因素的泛滥。

      中国现代美学思想历经艰难整合历程,在世纪之交并未完整地凸现系统化的形貌,必须立足当代美学的界域,但更应超越单一美学视角,方可追本溯源,寻求革故鼎新的契机。人类学的材料历来受到中外美学大师的关注,异文化中的审美观念为人们理解美的本质提供新的维度。然而,更为重要的是,人类学从个别到一般、从微观到宏观、从实证到思辨的运思模式,极有可能在精微之处解构美学的某些传统理论与固有范式。这一过程的实现,可以是美学研究者自觉地从人类学中吸取力量源泉,也可以是人类学界主动地向美学领域渗透,以规范化的人类学方法为美学研究的新突破注入生机活力。从总体上说,社会文化急剧变迁,每门学科都面临除旧布新、重新组合的机遇与挑战。或许,美学的困惑可由人类学来解答,人类学的迷失,可由美学来补正。审美人类学作为一门新兴交叉学科,实质上是在这种互补需求的驱动下应运而生的。

      一、世纪之交的困惑与省思

      20世纪中叶以来,殖民国家的独立导致殖民主义的分崩离析,然而,他们政治上的成功并不意味着经济上的富裕和文化上的自主。西方国家在军事上的霸权主义不能恣肆妄为,但是,政治上的大国主义,文化上唯我独尊观念在雄厚经济实力的支撑下,常常令贫弱的第三世界国家俯首称臣,或屈于西方话语霸权的压力而丧失独立的文化思想,或为了取悦西方而自投罗网,企图在西方话语中获得承认,反过来炫耀于本土语境中。在本民族本社会中的成功不算是成功,本民族的意志要经过异民族的首肯,方可获得立足根基,这就形成第三世界学术无法挣脱的怪圈。

      回观美学和人类学领域,中国学人的最大困惑在于从本土文化理念到西方话语模式的转化,以及从摆脱西方霸权到确立本土话语权的实现过程。中国学者自幼受到本土文化的薰染,却无法从此提升出与西方相抗衡的思想体系。因而费尽心力欲从西方语境中吸收理论滋养,但西方的审美观念与人类学思想植根于西方的土壤,与中国文化的不相容之处屡屡可见。而且西方学者的思维特征即是善于打破旧的范式而建构新的范式,每年有新的范式诞生也不足为奇。当中国学者突破语言障碍,触及西方范式皮毛,并将之译介到中国学术界之时,这种范式极有可能已被始作俑者弃而不用。

      困惑的根源在于丧失学术自信力,在于价值实现机制不能自主地流转。毫无疑问,自信心和价值观源自民族文化意识的自觉。中国文化自觉在本世纪初叶得到全面张扬,只是由于历史的、社会的、政治的原因,未能整合成富有辐射力和穿透力的强势话语。展望未来,全球化趋势与民族独立自主的意识相激发、相制衡。中国所期望的是在下世纪中叶,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言外之意是仍同先进发达国家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如此综合国力不见得足以建构中国文化的强势话语地位。所谓的“21世纪是中国文化的世纪”,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无法验证的猜拟。天真的愿望不是建立学术自信心的厚实根基,只有扎根中国本土,发掘中国各族群的文化创造智慧,才有可能树立中国学术的自信心,进而逐步确立中国学术话语权。

      厄尔·迈纳(孟而康)说:“我们拒绝相信在不考虑特定的时代或文化的条件下,一种事物与另一种事物一样好。”(注:[美]厄尔·迈纳(孟而康):《比较诗学》,王宇根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版,中文版前言,第4页。 )中国人重感悟的思维方式不利于构筑具有浓厚思辨色彩的纯理念的美学体系。也许超越时空,脱离具体族群文化背景的美学理论形成之时,也是它走向僵化,面临解构之日。但偏偏有人热衷于这种大而无当的构拟,而不回观特定时空坐标中人们的生存境况和精神世界对审美意识形态的影响。在人类学领域,注重实证精神在田野作业中的运用,但却往往偏重可观察的社会文化现象,忽视富有灵性的美学特质的展现或者被抑制的深层原因。这就需要借助美学理论的启迪,由美学和人类学领域的共同深层省思,探寻走出困惑的最佳途径。

      二、从载体中寻找突破路径

      审美人类学特别强调在美的各种载体和媒介中提升各族群的审美文化理念,不仅是在典籍文献中发现美、发现人类学思想的积淀,而且更主要的是在民间、在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中感知美的存在形态,从中概括出有关美学的理性认识,换言之,不仅是借鉴人类学的概念、方法、理论来审视中国文献材料,而且是以审美的眼光、美学的立场来分析人类学研究者所撰述的民族志文本以及真实的社会文化现况。不仅是文艺理论、古典文学、美学、哲学等领域的专家主动采借人类学的理念与视角,而且是人类学研究者用美学理论来武装自己,用以深层揭示人类社会文化演进的本质,是把社会现实生活作为美的重要载体,而不只是把传统文本作为蕴含人类学与美学材料的研究对象。

      中国美学研究的传统路数,主要是从浩如烟海的古典文献中,从儒道释思想体系中理清中国美学的发展脉络,这种“大传统”中的美学思想同中国哲学史、思想史、文化史具有水乳交融的紧密关联,其实是同一文本的不同视角的阐释。因而这种美学思想并不是纯粹的审美思辨的结晶,这就决定了还必须从各种审美对象及其传播媒介中概括出中国美学特质与美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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