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以下简称《导言》)是标志马克思正式提出无产阶级思想政治教育或马克思主义思想政治教育的光辉文献。《导言》所展示的对《黑格尔法哲学批判》的观念概括与批判内涵,所宣示的从宗教批判转向政治批判和现实批判的理论旨趣与革命原则,所阐释的在理论彻底中掌握群众变成物质力量的思想政治教育本质内涵,集中体现着马克思对19世纪20年代德国乃至整个西欧经济社会发展及其意识形态状况、工人处境及其革命运动现实与方向做出的回应、反思和廓清,揭示了无产阶级思想政治教育运行发展的一般逻辑,为后者的发展壮大及至中国共产党思想政治教育的创立和发展奠定了基础理论。 借用国外学者的话,我们的时代仍然处于马克思的“思想炮弹”的射程之内。时至今日,《导言》所蕴含的“思想的闪电”仍然可以“彻底击中”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的“人民园地”。《导言》是指导我们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文本理据。但是,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从《导言》中寻找范畴、引用观点、开悟启示,更重要的是把马克思撰写《导言》还原为马克思在“揭露”与“批判”、“掌握”与“解放”的理论进路中发生和完成的思想政治教育事实。应当对其进行思想政治教育学的解读和阐发,揭示贯穿其中的思想政治教育逻辑,从而为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推动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的深化发展明确逻辑遵循。 一、逻辑起点:“从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 我们知道,“现实的个人”才是思想政治教育研究和实践的真正逻辑起点。这里所说的“逻辑起点”自然不是这个普遍意义上的,而是特指马克思在《导言》构思和撰写中面向无产阶级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实践本身所确定的问题起点或论证起点,即“从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这个起点构成马克思阐述和确立无产阶级思想政治教育的批判对象。在马克思看来,要开创和发展无产阶级思想政治教育,引领和推动无产阶级革命,首要理论使命是揭露和批判以封建主义与资本主义为代表的旧的意识形态——“神圣形象”和“非神圣形象”——引导“受现实压迫的人意识到压迫”,[1](P6)意识到“自己遭受普遍苦难”,[1](P17)从而“激起人民的勇气”,[1](P7)开展旨在推翻一切剥削制度、实现人类解放的“彻底的革命”。 这个批判使命概括起来就是:“对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变成对政治的批判。”[1](P4)这“三个变成”在内涵上是一致的,前者是说要从批判“彼岸世界”转向批判“此岸世界”,中者是说要从批判宗教转向批判支撑宗教的“法的关系”,后者则是对哲学批判提出的要求,主张哲学要把批判神学的火力转过来聚焦政治学和政治制度的批判。之所以要做出这种批判上的目标转向,是因为“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1](P4)这段非常精彩的深刻论述实质上交代出了马克思为人类解放运动进行理论研究和批判的终生使命——揭露和批判“神圣形象”与“非神圣形象”是贯穿马克思终生理论工作的逻辑线索,自然也是马克思关于无产阶级思想政治教育提出的理论使命。同错误的意识形态和社会思潮做最坚决的揭露和斗争,始终是各个历史时期无产阶级思想政治教育所担负的首要理论使命。从马克思恩格斯批判黑格尔唯心主义、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空想社会主义、国民经济学,到列宁批判民主主义、民粹主义、无政府主义、修正主义,再到中国共产党人批判旧民主主义、投降主义、民主社会主义、儒学社会主义、新自由主义及其“普世价值”,足以说明揭露和批判“神圣形象”与“非神圣形象”从来都是贯穿无产阶级思想政治教育历史发展的重要理论使命。 在《导言》中,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即使我否定了敷粉的发辫,我还是要同没有敷粉的发辫打交道。”[1](P4)“我们,在我们那些牧羊人带领下,总是只有一次与自由为伍,那就是在自由被埋葬的那一天。”[1](P5)“敷粉的发辫”是指采取神圣形式的宗族王权意识形态,“没有敷粉的发辫”是指采取抽象形式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后者打着“天赋人权”的幌子诱使受压迫阶级进行反封建宗族的资产阶级革命,许诺要把自由从独裁者那里解救出来还给人民,却只给了人民抽象的“自由”,曾经许诺的真实自由被无情地“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2](P34)就是说,人们“战胜了虔信造成的奴役制”,立即又陷入“信念造成的奴役制”;破除了对信仰的权威,却被“恢复了权威的信仰”;刚从“外在的宗教笃诚解放出来”,马上又陷入“宗教笃诚的内在世界”;人们好不容易争得“肉体从锁链中解放出来”,却又旋即被套上了“心灵的锁链”。[1](P12)于是,资产阶级终于可以“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了。[2](P34) 因此,在马克思看来,无产阶级思想政治教育要完成对“天国的批判”“宗教的批判”“神学的批判”,就要揭穿和批判“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要完成对“尘世的批判”“法的批判”“政治的批判”,就要“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1](P4)“神圣形象”批判就是对以宗教为代表的王权宗族意识形态的批判,这是马克思所说的“对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1](P3)宗教带给人民“幻觉的处境”和“它的神圣光环”,从而“废除作为人民幸福的宗教”,“使人能够作为不抱幻想而具有理智的人来思考,来行动,来建立自己的现实;使他能够围绕着自身和自己现实的太阳转动”。[1](P4)“非神圣形象”批判就是对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以来所形成的资产阶级抽象人道主义和理性形而上学的揭露与批判,揭露人在理性与资本联袂建构的“非神圣形象”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中所遭受的自我异化和抽象奴役。这就是马克思后来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所指明的:“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而他们以前是互相依赖的。但是,抽象或观念,无非是那些统治个人的物质关系的理论表现。”[3](P59)资产阶级革命不仅“没有达到它所宣布的理想目标”,[4](P35)而且运用理性的抽象魔力编织出“非神圣形象”来掩盖和美化他们对“理想目标”的离经叛道,进而为他们反过来对无产阶级实施“公开的、无耻的、露骨的剥削”做“神圣的”“正当的”“普遍的”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