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理性与诗学话语

——论哈贝马斯的文学概念

作 者:

作者简介:
曹卫东 中国社科院文学所

原文出处:
文学评论

内容提要:

哈贝马斯的哲学一般被称作交往行为理论,即关于交往理性和文化现代性的理论。在建设交往理性过程中,文学作为一种独立的话语体系,始终都在他的关怀视野之中。根据哈贝马斯思想的发展轨迹,交往理性的建立大体经历了这么三个阶段,首先是确立了交往理性的活动空间,即资产阶级公共领域;其次是明确交往行为在生活世界中的功能;最终则是把交往理性提高到文化现代性的高度加以阐释。因此,我们对哈贝马斯文学概念的阐明也就分为这么三个方面的内容:(1)文学作为一种审美话语在公共领域中的地位和功能,即对哈贝马斯的文学公共领域概念的阐明;(2)文学作为生活世界的话语体系与系统中的哲学和科学之间的关系;(3)文学作为一种文化意识形态批判在文化现代性中的中介作用。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8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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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文学公共领域概念及其功能观

      在讨论文学在公共领域中的地位和功能之前,我们所遇到的一个问题是,何谓公共领域。根据哈贝马斯的解释,所谓公共领域,是相对于私人领域而言的。因此,公与私的划分应该说是理解公共领域的一个基本前提。从历史上看,公和私这两个范畴早在古希腊时期就已经出现,当时,自由民所共有的公共领域"koine"和每个人所特有的私人领域"idia"之间已经分化得很明确。在古希腊人看来,公共领域是自由王国和永恒王国,私人领域则是属于必然王国和瞬间王国,二者之间形成鲜明的对照。

      但是,公共领域作为一个生活空间和思想范畴,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才发挥规范作用,并且一直延续到今天,中间虽一度被人为地削弱,但未曾彻底中断过。在哈贝马斯看来,从古到今共出现过三种公共领域,一种就是古希腊时期的公共领域,这是一种雏形,尚未形成约束力。最重要的是后来的两种公共领域,即封建社会的代表型公共领域和资本主义社会的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由代表型公共领域向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转变,标志着现代社会的出现。从这个意义上讲,公共领域的分析,实际上构成了现代性批判的一个入口。

      哈贝马斯分析的重点在于代表型公共领域与资产阶级公共领域之间的紧张关系,我们也不妨由此来考察哈贝马斯对公共领域的理解。首先来看代表型公共领域。我们都知道一句名言:“朕即国家”,这是对代表型公共领域的最好说明。说明当时最大的公共领域是国家,其代表是,也只能是封建君主,民众在其中是没有什么地位的,或者说,是处于依附地位的;在代表型公共领域当中,公和私的关系比较微妙,大公不是带来无私,而是导致大私,公和私由对立走向了高度统一,而且是无中介的统一。

      每一种公共领域都有其文化机制,古希腊城邦中的公共领域表现为公共竞技,代表型公共领域则出现在节日中。这个节日和古希腊公共竞技活动的一个根本区别就在于它不是每个人都能参加的。这是一种神圣的节日,只有具有神性的人才能光临。代表型公共领域的另一个重要的文化机制是教会。中世纪是一个封建社会,这是从世俗层面上来看的;从超验层面上讲,中世纪也是一个神学意识形态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封建社会和神圣社会是融为一体的。教会不光是一种神圣组织,也是中世纪的一种基本的社会组织。王权和神权的合一,则是中世纪国家和社会合一的表现。作为代表型公共领域的文化机制之一,教会的作用甚至要远远大于宫庭,而且它还保存了下来,对现代资产阶级公共领域产生了不容低估的影响,直到今天依然在一定程度上主宰着社会的变迁和人们的生活。

      从时间上讲,代表型公共领域在15世纪法国宫廷中达到成熟和极致。从那以后,就出现了一些变化。导致这种变化的主要动力是文化,即意大利北部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贵族文化。这种贵族文化之所以能够推动和催化代表型公共领域转型,主要原因在于它吸收了带有人文主义精神的资产阶级文化。从这个意义上看,人文主义才是代表型公共领域发生变化的真正催化剂,它不仅改造了宫廷,而且对教会也发生了革命性的影响。没有人文主义,恐怕就谈不上有现代社会的出现,更谈不上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形成。因此,哈贝马斯把人文主义和市场经济、民主运动并列为现代性的三大支柱,是有其充分理由的,也是值得我们今天反思中国文化现代性问题时特别予以注意的。

      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出现,是公共领域概念历史上的一次大革命。所谓资产阶级公共领域,“首先可以理解为一个由私人集合而成的公共的领域;但私人随即就要求这一受上层控制的公共领域反对公共权力自身,以便就基本上属于私人,但仍然具有公共性质的商品交换和社会劳动领域中的一般交换规则同公共权力展开讨论”(注:J·Habermas:》Strukturwandel der Oeffentlichkeit《,Suhrkamp,S.86,1990。)。从这一定义中,我们至少可以看出以下几点和代表型公共领域有所不同:首先是公与私的关系问题,在代表型公共领域中,公与私之间是没有界限的,大公即是大私,公与私在封建君主和教皇身上高度统一;而到了资产阶级公共领域中,情况出现了巨大的变化,最特出的一点就是公私分明,公是公,私是私。其次,从话语形式来看,代表型公共领域基本上是一言堂,一切都得听从君主的,资产阶级公共领域则不然,它所要求的是公开合理讨论。独断型的话语让位给了平等对话。

      当然,最大的不同还在于文化机制。按照哈贝马斯的看法,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建立起了一块文学公共领域。从哈贝马斯所给出的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结构图中,我们可以看到,文学在其中占据着中介地位。它不仅是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之间的中间地带,也是政治公共领域的前身,更是代表型公共领域向资产阶级公共领域过度的一个中介。说文学占据中介地位,是指它不仅成为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更是其催发因素和表现因素。根据哈贝马斯的分析,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文化机制主要有这么几个,即咖啡馆、沙龙和(语言)文学团体。而这三种文化机制可以说没有一种能够离开文学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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