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碰撞的方式 “西论中用”,有时被形象地称作“西方理论与中国文学的碰撞”(因此本文简称“中西碰撞”)。不过,只说到这一步,仍有简单之嫌,因为两者碰撞的实际情况要比通常想象的复杂得多,实在有进一步分辨的必要。下面是中西碰撞的几种典型的方式: 一、根据中国文学建立新的理论 西方学者建立自己的文学理论,一般要用西方文学作为质料,但知识渊博的学者也部分地利用中国文学。美国学者苏珊·朗格根据符号学原理,指出诗中所写无非是以符号代感情的非实在世界。为阐明这一点,她竟然引用了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曹》一诗,与英国布莱克和T ·S·艾略特等诗人的作品一起作为例证(1)。她如此建立起来的理论,当然不是为了用来研究中国文学;而且迄今为止,汉学家专门袭用朗格的符号学理论者也极为罕见(2)。这是一种情况。 费诺罗萨(E.F.Fenollosa)完全根据汉字而营建新的诗学, 则是另一种情况。费氏是美国诗人、文艺理论家,他建立“汉字诗学”的初衷,在于“更新艺术的个性和个性的艺术”。他欲图寻找一种诉诸视觉的形象语言,或者说是一种“视觉诗”,使所有读者都能自由体验艺术家的匠心(3)。他认为,西方的分析性思维不符合艺术的本质, 艺术所需要的应该是综合性思维,而且综合性思维不需要如拼音文字这样的抽象语言;而汉字作为表意文字,却包含着一个栩栩如生、直接可见的意象世界,天然地充盈着盎然的诗意。于是他写了一篇题为《汉字作为诗歌媒介》的论稿(4)。费氏理论本来是革新西论的产物, 后来有少数学者也确实曾经用之于西方文学研究,但另有一些诗人兼学者却对它引申、发挥,并在中诗英译和研究领域派上了用场。这是费氏所始料不及的。 此外还有一种情况,即通盘考虑中西两种文学,而为两者的研究建立普遍适用的理论——共同诗学。例如,刘若愚根据中国严羽、王夫之、王士禛、王国维和西方马拉美、艾略特的见解,提出了“诗歌乃语言和境界之双重探索”的说法(5)。这种尝试目前比较罕见, 但具有美好的前景。 上述发生在西论形成过程中的例子,显示了中西碰撞的无穷活力。 二、根据中国文学修正西方理论 西论诞生之后,还往往需要不断补充新的内容,这时中国文学可充作它强化根基、继续发展的“补益之物”,即使是已得长足发展的理论,为了获得更普遍的适用性,也需要不断加以修订,中国文学自然又可充作它的“矫正之物”了。且看王靖献处理帕里—劳德理论的一例。他移用时,结合《诗经》创作的实际情况,采用了“过渡时期”(从口述到书面)这一概念。从而修正了原来的西方理论: 在这一点上,我已经明显偏离了帕里和劳德的设想,《咏唱故事的人》一书对后者排斥过渡时期概念的“坚定信念”,表述得十分清楚。我却与大多数古英语研究者为伍,来证实这样一个时期确实存在的前提条件。(6) 王氏采用“过渡时期”概念的目的是为了研究三百篇,却与西方修正原有理论、使之不断完善的努力志同道合。这再次显示出了中西碰撞的活力。 三、兼用中西两种理论与方法 西方理论一般是从自己的文学创作或其他实践活动中总结出来的,用之于性质迥异的中国文学的研究时,往往会出现绠短汲深的矛盾。为此,西方汉学家还常常兼用中国传统的理论或方法,以适应中国文学的特殊性。程纪贤的《关于中国诗歌语言及其与中国宇宙论之关系的几点看法》一文,即是兼用型的一个范例。论者指出,如果把整个中国诗歌当作一种语言,并借用西方符号学的设想(文学语言的形式因素具有某种意义),即可发现隐含其中的规律。与此同时,他还认为中诗结构的理论基础乃是中国的传统思想,从而建议辨认中诗语言和中国宇宙论之间的共同因素。而他所选取的宇宙论却是“虚实”、“阴阳”和“天地人”三组概念,即以“虚实”透视中诗的语汇层次,以“阴阳”透视句法层次,以“天地人”透视象征层次。通过中西结合,他完成了关于中国诗歌的符号学研究(7)。再如浦安迪(Andrew H.Plaks )针对中国古典小说进行原型批评时,所用理论是西方的,所得模式——“二元补衬”和“多项周旋”——则是中国的“阴阳五行”观,只不过换了个名称而已(8)。这说明在西方理论力所不及之处, 可用中国理论补其短缺。 四、直接运用 把西方理论原封不动地搬过来,整个地或部分地加以套用的尝试,也占有一定比重,这代表着西方汉学界的另一种趣尚。应该说,整个地原样套用不无风险:有时如隔靴搔痒,不着边际,有时甚至会歪曲作品的原意或原貌。不过,这种情况也有个别例外,不能一概而论。例如倪豪士(William H.Nienhauser)关于《毛颖传》的寓意分析,可谓模仿西法竟到了如影随形的地步,但他的研究还是比较清楚地揭示了韩文所寓含的几层意思(9)。如果部分地加以运用, 则显然是根据中国文学而有所选择,自然容易获得成功。 实践证明,修正型和兼用型是“西论中用”的必然产物,因而是它的主要操作方式。 “西论中用”的性质 在两种文学之间进行平行比较,可以直接选取对等的研究对象,使两者联姻而构成比照关系,如作品与作品、理论与理论。这一点至为明显,无须词费。但理论与作品联姻而形成的比照关系,就不容易被人辨识。实际上,这是两种文学通过理论的移植而建立起来的一种间接比较。因此平行研究由于比较方式有所区别,而可划分出如下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