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受西方人本主义思潮的影响较深,我国有些教育理论研究人员近年来对人文教育的兴趣日益浓厚,进而自觉、不自觉地表露出一种褒扬人文教育、贬抑科学教育的倾向,甚至有人声称“要以人文教育整合科学教育”,“使人文教育、精神陶冶成为课程的主旋律”。〔1 〕此论似乎笃信“半部《论语》可以治天下”。人文素质、人文教育固然重要,但如若因此而将科学教育置于次要地位,在科学已渗透到社会各个角落的当今时代,实在显得迂腐。 笔者以为,上述倾向的形成,盖因对人文教育与科学教育缺乏正确认识所致。 人们之所以要求弘扬人文教育,主要是因为痛恨现代社会所滋生的邪恶、病毒和非人道现象,渴望异化境况的终结和人性的“复归”,于是立足于人性自身来指责现在、设想未来,并企图以人文教育来实现这一目的。然而这无疑夸大了教育的作用。不可否认,教育对社会环境有重要影响,但这种影响总是有限的。我国学校德育工作目前所遇到的种种困难,多少说明了这一点。实际上,人文素质包括两个方面,一为人文知识,一为人文精神。前者即老子与庄子所说的“为学”与“知道”,后者则是“为道”与“体道”。从本质上看,现代社会真正缺乏的是人文精神而非人文知识。人文知识可以主要通过学校来传播,但人文精神则更多的需要通过个体社会化来养成。所谓个体社会化是指个体适应社会的要求,在与社会的交互作用过程中,通过学习与内化社会文化而胜任社会所期待、承担的角色,并相应地发展自己的个性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个体通过不断吸收与内化社会文化(思想品德、价值观念、行为规范等)一步步走向成熟。正如王阳明所说的“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 科学教育之所以受到怀疑和排斥,主要是人们对科学本身存在认识上的误区和偏见,认为现代社会的诸多问题均由科学造成。这方面,现代西方人本主义思潮最有代表性。这一思潮认为,科学的发展,破坏了自然环境,带来了文化和道德的堕落,还导致了“技术异化”等等。这样,在人本主义思想家的视野里,科学被不幸地当成了“替罪羊”。 一、科学不应该充当“替罪羊” 现代社会的某些弊端表面上看好像是科学带来的,实质上则主要是由于不合理的政治经济制度造成的。科学属于精神性的东西,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式。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而社会存在最本质的东西则是物质资料生产方式。这就是说,科学最终是造福于人类还是给人类带来灾难,只能取决于生产方式(特别是生产关系)的状况如何。罗马俱乐部在一份研究报告中指出,目前全球性的科技问题可以概括为两个词语——分配不当和方向失误。而且更重要的是科技应用上的基本方向失误。“在最需要有关的理论和应用科学的地方——在卫生、粮食、居住和教育部门——却最不容易得到它。而最能得到科学的地方,它却被用于破坏性目的(防御和武器)”〔2〕。显然, 科技应用的方向失误,是由政治因素造成的。波金(Perkin)发明的苯胺染料并没有注定要给印度上百万种植靛蓝的农民带来饥饿冻馁的灾难,爱因斯坦在1905年发明的方程式也没有注定要成为炸弹……科学本来可以为我们提供新的生活前景和新的活动的可能性,但由于“它在社会中的地位就好比是某个蛮族君王宫廷中被俘的工匠”〔3〕, 从而使这种可能性不能发挥出来。由此可见,为了人类利益,也为了科学本身的利益,我们必须努力去促进建立一种能够实现这些可能性的经济和政治制度。如果把现代社会的某些弊端记入“科学资产负债表”的借方,就如同当初卢德派工人捣毁纺织机器,一样是不明智的。 二、科学的“庐山真面目”透视 科学不仅不应该对现代社会的诸种弊端负责,而且还是个体与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 德国著名哲学家卡西尔指出:“科学是人的智力发展中的最后一步,并且可以被看成是人类文化最高最独特的成就。”“在我们现代世界中,再没有第二种力量可以与科学思想的力量相匹敌。它被看成是我们全部人类活动的顶点和极致,被看成是人类历史的最后篇章和人的哲学的最重要主题。”〔4〕从表面上看,科学谈论器物之理, 似乎远离人道,然而,正如罗素所说的,理论科学企图了解世界,实用科学则企图变革世界。通过对世界的了解和变革,科学可以改进人的生存条件和方式,从而为人的发展和解放创造条件,提供机会。相反,如果离开科学及其成果去空谈人的解放与发展,那只能是画饼充饥。因为“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没有蒸气机和珍妮走锭精纺机就不能消灭奴隶制;没有改良的农业就不能消灭农奴制;当人们还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质和量方面得到充分供应的时候,人们就根本不能获得解放。‘解放’是一种历史活动,而不是思想活动,‘解放’是由历史的关系,是由工业状况、商业状况、农业状况、交往关系的状况促成的……”〔5 〕这里所说的作为人的解放与发展的条件的各种“状况”,显然是由科学进步的程度决定的。因此,个体的发展离不开科学。而且,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它对人的发展的影响将越来越重要。有学者断言:“在人身上科学、技术、文化和整个历史发展的主要力线交织在一起。很明显,人的未来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这些因素综合决定的,在这些因素中科学发挥着最重要的作用。”〔6〕这就是说,科学进步不仅不会使人失去主体性,反而增强了人的主体性。“哥白尼学说本来应当有伤人类自尊心,但是实际上却产生相反效果,因为科学的辉煌胜利使人的自尊复活了”〔7〕。 科学不仅是促进个体发展的关键因素,而且还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 有位西方学者曾作过这样形象的比喻:科学技术好像是条巨大的地下河,它一经流出地面,则必定使自身穿过社会大地并深刻改变现有地貌的特性。或许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摩尔根才把生存技术作为划分社会发展阶段的依据。他指出:“顺序相承的各种生存技术每隔一段时间就出现一次革新,它们对人类的生活状况必然产生很大的影响,因此,以这些生存技术作为上述分期的基础也许最能使我们满意。”〔8 〕从鱼类食物和用火知识的获得到弓箭的发明再到制陶术的发明,人类逐渐走出低级蒙昧社会经中级蒙昧社会尔后而进入高级蒙昧社会;从陶器制造到铁器的制造,人类又走出低级野蛮社会经中级野蛮社会从而进入高级野蛮社会并最终走入文明社会。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科学一直是最富有革命性的力量,是一切社会变革的根源。对此,贝尔纳作过精彩的描绘:“我们已经看清科学既是我们时代的物质和经济生活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又是指引和推动这种生活前进的思想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科学为我们提供了满足我们的物质需要的手段。它也向我们提供了种种思想,使我们能够在社会领域里理解、协调并且满足我们的需要。除此之外,科学还能提供一些虽然并不那么具体、然而却同样重要的东西:它使我们对未经探索的未来的可能性抱有合理的希望,它给我们一种鼓舞力量。这种力量正慢慢地但却稳稳当当地变成左右现代思想和活动的主要动力。”〔9〕从贝尔纳的论述可以看出, 科学对社会进步的推动作用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即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关于前者,科学技术给人类在衣食住行和劳动与健康等方面带来的便利是有目共睹、无需赘述的。值得注意的是后者,它是科学对社会发展的深层影响(然而却常为人们所忽略)。科学的发展开阔了人们的眼界,解放了人们的思想,变革了人们的精神世界,甚至可以说科学决定了人们对世界的总看法。这一点,在文艺复兴及其以后的历史中表现得非常鲜明。“在随着文艺复兴开始的科学时期里,天文学与物理学的进步所引起的思想上的革命是最大的一次革命。当哥白尼把地球从宇宙中心的高傲地位上推下来,牛顿把天体现象收服到日常习见的机械定律管制之下的时候,许多构成整个神意启示理论基础的默认假设,恰好也遭到了破坏。这样,人们的观点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