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F08;G40-0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870(2022)02-0010-09 一、引言与综述 随着2020年底脱贫攻坚战的全面收官,我国绝对贫困得到历史性消除,相对贫困治理将成为未来贫困治理的重心。相对贫困更侧重机会缺失、权利剥夺和不平等,具有相对性、多维性、动态性、长期性等特征。近年来,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富二代”“穷二代”“官二代”“农二代”乃至“拼爹”“蚁族”等现象层出不穷。大量针对近期中国现实的观察和研究也显示,贫富阶层两极分化以及阶层固化现象愈发明显[1]。阶层固化不仅抑制社会生产力,窒息社会活力,而且将加剧社会不平等,刺激公众社会公平焦虑,引发社会矛盾甚至社会冲突。如何促进阶层流动,打破贫困阶层固化,阻隔贫困阶层代际传递是新时期相对贫困治理面临的重大问题。教育作为一种文化资本,向来被认为是推进社会阶层流动、阻隔贫困代际传递的有效工具[2-3]。现代人力资本理论认为,教育是一种生产性投资行为,具有经济价值与成本收益,这为贫困阶层通过教育来实现阶层跨越提供了理论依据。相比于富裕阶层,贫困阶层的子代在教育、健康、职业、社会资本和发展机会等方面都要相对弱势,上述因素进一步影响其未来的收入,并大大提高了贫困阶层代际传递的可能性[4]。来自美国[5]、芬兰[6]、英国[7]、加纳[8]以及OECD国家[9]的研究也证实,成长于贫困家庭的子代成年后贫困的概率远远高于非贫困家庭的子代。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家庭贫困限制了父母在子女成长时期购买更优质教育资源(如安静的学习环境、丰富的教育资料、多样教育活动参与)的能力,这将对子代更顺利地升学造成影响。而获得高层次的教育是劳动力市场成功的重要决定因素[10]。家庭压力模型和投资模型为上述原因提供了良好的理论解释。 教育人力资本通过多种渠道对贫困代际传递产生阻隔作用。经济学层面的研究认为教育主要通过提升贫困群体的收入或职业层级进而改善贫困的代际传递[11-12]。Blanden et al.(2007)基于英国的样本研究发现,教育变量分别解释了父女(父子)样本代际收入弹性变化的40%~50%(30%)[13]。段义德和郭丛斌(2021)研究发现高等教育对于促进农村相对贫困家庭子代通过职业层次跃升进而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效应非常显著[14]。社会学层面的研究认为,贫困代际传递的本质是一种社会地位的再生产[15]。而教育主要是通过提升贫困阶层的社会地位[16]、降低社会排斥[17]、增进社会资本[18]进而对贫困代际传递起到阻隔作用。教育改善贫困代际传递的另外一个突出因素就是缓解机会缺失或不平等[19],但鲜有相关学者就此展开系统研究。 健康与文化认知层面的研究主要基于教育与健康、认知能力等关系展开。教育对健康的影响还没有形成共识性结论。一种观点认为教育对健康有显著的促进效应[20-21],另一种观点认为教育对健康没有显著影响[22-23]。研究结论的不一致很可能表明教育的健康效应存在异质性。教育与文化认知之间关系的研究指出,教育主要通过提升贫困群体的神经认知水平、心理认知水平、语言认知水平、思维认知水平与文化认知水平来阻断贫困代际传递[24]。 综上所述,通过教育改善贫困代际传递的可能性已经毋庸置疑。但遗憾的是,鲜有文献在统一框架下对教育影响贫困代际传递的效果与机制进行全面考察,因而无法比较各种影响效应的大小以及影响渠道的相对重要性,从而难以为贫困代际传递问题提供充分指导。同时,减贫实践中接受教育的主体存在父(代)子(代)关系,但是鲜有研究将父代、子代教育同时纳入进行对比分析。本文将经济、社会、健康等因素纳入统一框架,基于职业阶层流动的视角系统研究教育对相对贫困代际传递的影响效果与影响机制,重点回答以下问题:(1)父代教育即使在没有为自身带来显著职业回报的情况下,是否能对子代阶层跨越产生显著影响?如果是,渠道是什么?是否存在异质性?(2)子代教育主要通过哪些机制与渠道促进自身实现阶层跨越,进而阻隔贫困阶层代际传递? 二、数据、模型与变量 (一)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数据来自中山大学社会科学调查中心开展的“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China Labor-force Dynamic Survey,CLDS)。CLDS聚焦于中国劳动力的现状与变迁,内容涵盖教育、迁移、工作、健康、社会参与、经济活动、基层组织等众多议题。本文使用2016年CLDS调查数据,样本覆盖了除港澳台、西藏、海南之外的29个省域,涉及401个社区/村居,14 000多个家庭和21 000多名劳动者个体。为了保证个体处于职业市场,本文删除了子代大于60岁的样本和子代小于18岁的样本,同时剔除了关键变量缺失的样本。CLDS问卷提供了父亲、母亲及劳动者个体的职业、工作单位与行业、单位类型等具体信息。根据研究需要,参照孙旭和雷晓璐(2018)[25]、解雨巷和解垩(2019)[26]的研究将CLDS中的个体职业编码转化为国内外学界普遍使用的EGP五分类,即职业阶层从低到高依次为农民、半技术或无技术工人、工头或技术工人、常规非体力工人、专业技术人员或管理人员,并依次赋值为1~5。由于职业反映了个体获得收入的形式和多少,底层职业群体意味着较低的收入水平与较大的劳动强度,我们将1、2职业层级定义为相对贫困阶层①。为了保证父代处于相对贫困阶层,我们删除父代职业层级为3~5的样本,最终得到非平衡样本11 560个,具有较好的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