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发展与深化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永清,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原文出处:
文学评论

内容提要:

1984年至1989年是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的发展与深化阶段。1984年,童庆炳、钱中文等不仅明确提出了文学的审美反映论、审美意识形态论这两大新理论命题,而且对其作了初步的理论阐发。1985年至1988年间,王元骧、栾昌大、董学文、钱中文等分别从哲学原理的普遍性与文学的特殊性两个向度对文学反映论新命题进行了更具体、更深入的学理化阐释。1989年,王元骧、钱中文等理论著作的出版意味着两个新命题已得到了初步的知识化、系统化、教科书化,初步实现了对文学的形象反映论、特殊意识形态论这两个原有命题的“升级迭代”。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22 年 08 期

字号:

      20世纪80年代无疑是思想最解放、思维最活跃、理论最具创新性的时期之一。本文把1984年至1989年这一时段视为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的“发展与深化阶段”。问题在于,基于何种理由把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的“发展”时间“划定”在1984年?又出于哪种考虑把它的“深化”时间“框定”在1989年?在新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的发展史上,1984年之所以具有“发展”这一标志性意义,就在于童庆炳、钱中文等不仅明确提出了“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审美反映”“文学是审美的意识形态”这两大新理论命题,更重要的是还对其进行了初步的理论阐发;1989年之所以具有“深化”这一标志性意义,就在于钱中文、王元骧等把他们的新思考、新洞见进行了初步的知识化、系统化、教科书化。因此,1984、1989年是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进入“发展与深化”新阶段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两个时间“节点”。

      本文拟以语境化与知识化这一双重视角为切点,以时间发生为脉络,以重点人物为对象,以基本理论问题为中心,对“发展与深化阶段(1984-1989)”的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展开以下四个方面的尝试性探讨。

      一 文学“审美反映论”“审美意识形态论”的明确提出、初步阐发

      1984年,童庆炳、“梁仲华们”、钱中文等在文学的“形象反映论”“特殊意识形态论”基础上,极其明确地提出了文学的“审美反映论”“审美意识形态论”,并作了初步的理论阐发。

      我们先来看谁或哪些人是“文学审美反映论”这一命题的明确提出者、初步的理论阐发者这一问题。

      任何新理论都不会橫空出世,它们都有一个瓜熟蒂落的过程。如何理解文学反映社会生活的特殊性?易健、王先霈等就此做了具有80年代初期特点即凸显审美特性的理论回答:“文学是社会生活整体的综合反映;文学是社会生活审美的反映;文学是社会生活形象的反映。”[1]其中对“文学是社会生活审美的反映”的论述颇有理论新见,因为它“开始将文学反映论与审美联系起来”[2]。就新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而言,“文学是对现实的反映”这一理论“总题”经历了从“确立与巩固期”到“恢复与反思阶段”,再到“发展与深化阶段”这一“演进”过程:从“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形象的反映”到“文学是社会生活审美的反映”,再到“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审美反映”的嬗变态势。

      从我们所掌握的现有文献资料看,“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审美反映”即“文学审美反映论”这一新命题的首个明确提出者、初步的理论阐发者是童庆炳,主要体现在他出版于1984年2月的《文学概论》(上)[3]。不过,并非童庆炳一人在1984年提出了“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审美反映”这一新命题,其他代表性人物在1984年的相关论述同样值得我们认真探究。《文学概论》(简称“教研室本”)的实际执笔人为钟子翱、梁仲华、童庆炳[4]。国内学界在探究“文学审美反映论”的历史发生这一问题过程中,始终未能给予“教研室本”第一章第二节以及“梁仲华们”在其中所起作用以应有的关注[5]。概括地说,与“童本”“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审美反映”这样新颖醒目的理论化标题相比,“教研室本”的标题即“文学反映社会生活的特殊性”确实未能做到把创新性的理论思考“概念化”“标识化”“命题化”,但从二者所呈现的主要内容及论证思路等方面看,“研究室本”与“童本”的理论观点具有高度的“趋同性”,即二者都以审美的反映、富有个性特点和情感的反映来揭示文学反映社会生活的特殊性。

      公允地讲,现有研究论著对钱中文在“文学审美反映论”这一问题方面的理论贡献已做了充分且深入的探究。不过,有些论述不尽准确,还需要对其作更加准确的把握。比如《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一书这样写道:“80年代中期,文学‘审美反映’论文学观念终于诞生……1986年钱中文教授也提出文学‘审美反映’论。”[6]这段引文存在比较明显的疏漏之处,即钱中文提出“文学审美反映论”的确切时间是1984年而不是1986年。这一点可以从钱中文当年发表的相关论文中得到“印证”。比如,钱中文不仅明确提出了“文学创作不是一般的反映,而是审美的反映”这一新论断,同时还对其作了初步的理论阐发,我们不妨把其中最能说明问题的核心段落援引如下:“文学创作不是一般的反映,而是一种审美的反映……最后审美反映的丰富性在于它的具体性和主观性,即列宁所说‘最具体的和最主观的是最丰富的’,这个论点我以为是对反映论、对审美反映的出色表达。”[7]

      我们再来看谁或哪些人是文学“审美意识形态论”这一理论命题的明确提出者、初步理论阐发者。如果说“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审美反映”这一新命题首推童庆炳,那么“文学是一种审美的意识形态”这一新命题的提出非钱中文莫属。单从时间上看,江建文有关“文艺作为审美意识形态”“文学作为审美意识形态”的零星论述确实要稍早于钱中文,但从理论问题的明确提出以及理论命题的明确指向来看,两人之间几乎不存在可比性,钱中文是当之无愧的最早明确提出者、初步的理论阐发者。

      有学者认为,“钱中文则于1987年发表文章,直接提出‘审美意识形态论’的观念,从多方面作出了论证”[8]。实际情况是,钱中文在1984年就提出了“审美意识形态论”,并对其进行了初步的理论阐发。比如,钱中文认为,“文学艺术固然是一种意识形态,但这是一种审美的意识形态;文学艺术不仅是认识,而且也表现人们的感情、思想;审美的本性同样是文学的根本特性,缺乏这种审美的本性,也就不足以言文学艺术”[9]。显而易见,1984年的钱中文在探究文学本质时,不再秉持过去的认识本质论文学观,转而持“认识性与审美性”相统一的“双重本质”文学观。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学是审美的意识形态”这一命题的提出是钱中文对“认识本质论”“审美本质论”这两种“单一论”或“唯一论”文学观“扬弃”后的新思考、新提炼。

      如果说“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形象的反映”“文学是属于上层建筑的特殊意识形态”这两大“旧”理论命题以“形象”为轴心构建了一套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的形象话语体系,那么“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审美反映”“文学是审美的意识形态”这两大“新”理论命题则以“审美”为轴心构建了一套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的审美话语体系,“审美”已然取代了“形象”,成为了仅次于“反映”与“意识形态”的至关重要的关键词。毫不夸张地讲,1984年是初步构建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审美”话语体系的“元年”,童庆炳、钱中文等是构建这一新理论话语的真正开拓者。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