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金字塔：学术神话建构与解构的博弈

      [中图分类号]G40-0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469(2021)11-0020-13

      一、学习金字塔的涵义及其教育影响考察

      学习金字塔(Learning Pyramid)堪称教育界特别是媒体教学领域的一个经典理论，是指“根据一系列教学方法和学习活动促进学生有效记忆被教材料的比例而绘制出的一种三角图形”。[1]学习金字塔广为人知的内容是，学习者以听讲方式能记住学习内容的5%；以阅读方式能记住学习内容的10%；以视听媒体方式能记住学习内容的20%；以现场示范方式能记住学习内容的30%；以小组讨论方式能记住学习内容的50%；以实际演练方式能记住学习内容的75%；以教他人立即应用方式能记住学习内容的90%(参见图1)。[2]其实美国心理学家特瑞克勒(Treichler，D.G.)在1967年就发表了类似观点：“人们通常记得他们所读的10%、所听的20%、所看的30%、边看边听的50%、所说的70%、边做边说的90%。”不过，特瑞克勒不仅在文中并没有对此说法提供任何引注，而且还断言这是研究的结果，强调“数字仅是大概和有例外”。[3]的确，有些文献所提供的记忆率在数据上有少许出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有学者将学习者使用不同教学方法与其产生的记忆效果之间比例关系的金字塔模型归为“模型家族”(Family of Models)。[4]

      嵌有记忆数字百分比的学习金字塔在教育界产生了巨大的和持续的影响。因为涉及教学方法与记忆保持率之间的精确关系，学习金字塔理论“常被教师用作设计有效教学的指南”[5]或构建高效课堂的理论工具，广泛应用于教育技术、教师教育、医学教育、工程教育等领域，甚至世界卫生组织和世界银行等国际知名组织也曾在一些文件中使用学习金字塔理论。[6]摩托罗拉大学针对“成人的学习集中于学习金字塔顶部的讲座和阅读而不是底部的做或教他人练习”的现状，指出“正在尝试变革当地学校系统，措施就是通过做和教他人的实践活动来影响金字塔底部”，[7]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学者将学习金字塔作为多感官学习益处的论证资料，[8]英国拉夫堡大学工程教育领域的学者将学习金字塔作为论述虚拟实验室学习效果的证据。[9]据考察，在谷歌上以“Learning Pyramid”为检索词，2007年检索所得的词条数量是1.22万，[10]2016年检索所得的词条数是2.26万。[11]2016年7月，“Learning Pyramid”在互联网上有348万的点击量，其中相当一部分网站的域名来自于教育机构和政府部门。[12]笔者在谷歌上和百度以相同关键词“Learning Pyramid”检索，分别得到9.7万和7.49万个词条，同时在百度上搜索关键词“学习金字塔”，得到19.3万个词条。由此可见，学习金字塔理论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不仅如此，学习金字塔影响的地域范围也很广泛。据统计，“仅从英文文献作者所属机构而言，除了美国和英国外，学习金字塔模型已经传播到其他42个国家。”[13]这些迹象表明，不仅学习金字塔的关注度和引用率很高，而且影响范围也很广，甚至可以说盛行于教育领域。难怪美国学者拉利(James P.Lalley)和米勒(Robert H.Miller)指出学习金字塔“经常被教师引用”，[14]加拿大学者也指出“学习金字塔是一个为教育工作者所周知的概念”且“被广泛引用”。[15]

      

      图1 学习金字塔模型

      

      图2 戴尔“经验之塔”(1969年版)

      随着学习金字塔的关注度和引用率日益攀升，学习金字塔逐渐被认为是“学术神话”(Academic Myth)或“学术迷思”。[16-19]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学者质疑学习金字塔内容的科学性，因为这个理论在没有任何前提条件的情况下，显示教学方法和记忆保持率之间以5%或10%的倍数递增，这样毫无条件的结论和齐整的数据不免令人生疑。2007年，美国学者拉利和米勒联合撰文《学习金字塔：是否将教师指向正确的方向？》，指出没有发现可靠的研究支持学习金字塔中教学方法与学生记忆保持率之间存在层级关系；[20]2013年，美国弗吉尼亚大学的认知心理学教授威廉汉姆(Daniel Willingham)以《为什么学习金字塔是错误的？》为题在《华盛顿邮报》上发文，直指学习金字塔是错误的理论。[21]2014年，四位美国学者在《教育技术》杂志发文，指出“学习金字塔神话般的记忆图表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图中的数据不可能是实际研究结果”。[22]现任职于挪威内陆应用科学大学的勒特鲁德(Kare Letrud)和阿曼苏丹卡布斯大学的马斯特斯(Ken Masters)多次撰文，指出学习金字塔没有经过实证，是不科学的理论，提醒大家不要引用。

      在越来越多的学者撰文强调学习金字塔理论没有实证依据而不可信的背景下，马斯特斯在2013年和2018年两度分析化学教育领域学习金字塔理论的引用及其参考文献的来源情况，一个颇为吊诡的现象出现了，引用学习金字塔理论的文章数不降反增，而且有些批驳学习金字塔理论的文章反被作为支持学习金字塔理论的参考文献使用。[23-24]无怪乎有学者说学习金字塔是“僵尸拒绝死亡的学习理论”。[25]这不禁令人疑惑，学习金字塔理论是如何形成并盛行于教育界的？如果学习金字塔是缺乏科学证据的“学术神话”，为何如此多的人还会引用？为何消解和破灭学习金字塔这一学术神话的影响如此困难？学习金字塔理论建构与解构双方的力量到底来自哪里？虽然国内有个别学者指出学习金字塔是演绎戴尔“经验之塔”(参见图2)的结果，强调学习金字塔的真实性存疑，但其缺乏详实有力的考证，引用的参考文献大多来源于网站，特别是没有从博弈双方的角度剖析学习金字塔“僵而不死”的深层原因。[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