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批评:人工智能及其挑战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建平,哲学博士,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香港中文大学访问学者,研究方向为哲学与美学前沿问题。重庆 400715

原文出处:
学术界

内容提要:

人工智能是指人类开发出来的、具有深度学习能力甚至自主思考能力的、非自然出生的智能人,人工智能本质上是对人类的补充、完善,是否符合对生命友好、“可持续性”运行应成为衡量人工智能创新的价值准则。作为艺术创造的主体,人工智能挑战了传统文艺生产的“人学”范式;其介入文艺创造的过程是一个先验的“计算”,也即执行一个特定程序的结果;人工智能缺乏艺术创造的主体意识和精神自觉,否定了艺术作品的个性化和不可重复性。作为文艺批评的主体,人工智能代表的是一种科学主义的文艺批评观,它推动了从文献检索的数据化到量化分析等批评方法的完善,但唯数据论则会使文艺批评失去价值维度而只是技术指标,人工智能未来的跨越式发展取决于思维方法上能否开发出对事物定性分析的能力。我们应重视人工智能在文艺批评价值导向和批评舆论监控机制上的作用,同时又要反思人工智能对文艺批评中人的主体性地位和批评标准、伦理及价值观念上的新挑战,警惕文艺批评“非人化”的倾向。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21 年 10 期

关 键 词:

字号:

      韦尔施在《重构美学》中指出:“今天的审美化不再仅仅是一种‘美的精神’,抑或娱乐的后现代缪斯,不再是浅显的经济策略,而是同样发端于最基本的技术变革,发端于生产诸过程的确凿事实。”[1]在人工智能时代,技术不仅是思想传播的手段,技术本身就是思想,它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和言说方式,甚至成为“全部艺术价值的构成、艺术的美学本性”。[2]随着科学技术对文艺活动的渗透,文献资料的记录媒介、传播方式以及大数据检索的方式都发生了数字化转型,人工智能也介入到了文艺创造和批评领域。人工智能在图像识别、自主学习和数据搜索技术上的突破对文艺批评中人的主体性地位和批评标准、价值观念提出了新的挑战,我们应坚持以人为中心而不是以数据为中心,反思人工智能时代文艺批评的“非人化”倾向。

      一、什么是人工智能

      学界关于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的讨论颇热,然而对“人工智能”的界定却莫衷一是,其中不乏各种误解乃至“神”化。有些学者过度夸大了人工智能的“自主性”,把智能机器看作是一个超人“物种”,这可能是受好莱坞科幻电影的影响,如电影《我,机器人》中,机器人具备了自我进化的能力,它们随时会转化成整个人类的“机械公敌”;有些学者对技术更新迭代的速度有过高的期望,认为未来“超级智能”机器将彻底取代人类,如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导演的《人工智能》中,机器人小孩大卫试图寻找自己的生存价值——变成真正的小孩。无论是文艺作品浪漫想象的“超人”,还是技术乌托邦主义者的“超级智能”,都不是科学、客观地看待人工智能的态度。

      首先,“人工智能”是一个现代才出现的概念,古代的自动机械“木牛流马”和近代的自动化机械手臂都不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AI)这个词最早出现于1956年,而“人工智能”的概念在1950年就有了,阿兰·图灵(Alan Turing)在元数学的基础上发明了数字可编程计算机,提出了“计算”的概念,包括算法、编程、输入/输出等。原始版本人工智能的开发目标是教会电脑完成一系列的认知任务,包括下棋、解决数学问题、理解书面语和口语、辨认图片内容等,其目的是通过“智能计算机和计算机程序的编写,以某种方式模仿或者复制人的思想和行为的过程”。[3]可见,“人工智能”是和智能化、自主学习技术联系在一起的,它整合了传统的工业制造、现代的信息媒介技术和智能传感技术等,最早被应用于医学、工业生产、游戏等领域,例如最早的心脏起搏器在1958年就开始投入使用,由于病人的生物起搏器并不能使他的心脏按照应有的方式跳动,因而人造心脏起搏器就被植入项圈骨的下面,并连接到心脏,它有效延长了患者的生命。人工智能还可以帮助人类处理炸弹,可以在汽车的装配线上工作,可以在机场协助制定航班的飞行班次……它早已广泛进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领域,从智能手机、无人驾驶汽车到同声传译设备,从智能个人助理、家用机器人到AlphaGo。只是由于好莱坞电影、科幻小说和视频游戏的过度渲染,使得人工智能好像是某种远离日常生活的神秘“黑科技”。

      其次,人工智能的技术基础是大数据和深度学习技术。互联网上的信息量大约每1.25年翻一番,在刚过去的10年里,人类创造出了比过去数千年还要多的信息,这也是为什么大数据如此盛行的原因。甚至有人认为,只要有足够多的数据和足够强大的网络,人工智能就可以认识我们想了解的一切。[4]大数据是一种信息搜索方法,其工作方式主要是搜索、推荐和挖掘,AlphaGo打败了李世石,不是AlphaGo有多么聪明,而是AlphaGo在和人类棋手对弈的时候读取了海量的数据,它每秒能搜索8万个位置,通过大数据搜索,分析出落子的最佳策略,从而找到了打败人类的方法。而现在,人工智能已经进化到每秒可以搜索7000万个位置了!深度学习是人工智能的另一个技术基础。一个信号沿着电子导体的最大传输速率是每纳秒30厘米,而沿着神经元的最大传输速率是每毫秒30厘米,这使得一台智能机器的学习速度大约比人类快100万倍甚至更多。没有深度学习技术,机器就谈不上“智能”,就没有思考能力。AlphaGo在和人类棋手对弈时,自主学习了几十万张棋谱,掌握了围棋艺术的规则和模式,并通过大数据算法分析每一个落子点可能导致的结果,从中选取最有利最快捷的落子点,所以它其实是站在上万个一流围棋高手的肩膀上,并通过高效的数据处理算法才赢得最后的胜利,没有大数据和自主学习技术,AlphaGo什么也做不了。

      再次,人工智能本质上是人体自身的革命。安迪·克拉克指出,我们真正应该关心的不仅仅是人机谁取代谁或智能器官移植的问题,而是生物和机器之间关系的革命性变革。[5]人工智能早已广泛应用于人造心脏、器官矫正等医疗领域,将精细的微型智能机器植入身体以取代有缺陷的器官或者损坏的器官,改善身体的机能,这在未来将是一个日常事件。2019年,英国著名机器人专家Peter Scott Morgan在患有运动神经元疾病后,通过非常逼真的头部替身对身体语言作出反应,通过眼动追踪技术用眼睛控制多台电脑,将自己变成了完全的“电子人”。[6]一旦这种装备着移动通信终端电子设备的移植技术和微型机器人的“吞服”治疗广泛应用于人体自身的改造,被“吞服”的成分,将不再仅仅是含有各种化学元素的滋补药品,而是微型处理器、细胞机器人,“人体的器官的亲密性也将要发现自己被一套能够对它施加作用的‘器官内的’微型机器所补充。”[7]如未来纳米机器人可以透过毛细血管无切口地进入人类大脑向云端传递数据,人和电脑之间可以实现意识的上传和下载,人体内生的机械化也许将超越现在外生机械化的成就,最终实现人与机器的高度融合,未来将出现全身除了大脑是智能芯片以外,其他部位都是真实人体的“超级智能人”和除了大脑是真实人体而其他部位都是智能机器的“新人类”。在此意义上,作为个体的人会很快服从于生物技术的统治,“服从于这些能够不再仅仅是在世界的空间扩展,而且还是在我们机体的厚度本身进行殖民化的微型机器的统治。”[8]这种“殖民化”的说法有些危言耸听,但是人工智能在赋予机器以生命的同时又将赋予人以“超级大脑”却是可以预见的事实,对人类情感的研究、移情和微表情的模仿以及脑科学的革命将进一步模糊人工智能与人类之间的差别,人和机器实现共依共存、高度融合是人工智能的发展趋势。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