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0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124(2021)01-001-12 在当代《庄子》①研究中,学者大多把学术重心放在政治学、伦理学、美学、生命哲学、知识论等领域,很少有人从劳动哲学及其教育意蕴的视角去理解《庄子》及其当代价值。实际上,我国的“劳动教育研究尚未形成扎实的理论基础,对于劳动教育‘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这样的关涉本体论、价值论和实践论的基本问题缺乏学理上的系统阐释和科学论证”[1]。而《庄子》无疑为劳动教育研究提供了系统的学理上的启示。新中国成立后的七十年,我国的教育方针把培养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与有社会主义觉悟的劳动者或建设者当作首要的教育目的。但在学校教育实践中,劳动者的身份与劳动教育的方式一直是颇具争议性的论题,关于这些论题的观点直接影响到新生一代的劳动观念与劳动方式。马克思主义的劳动教育思想中“反异化”的观点,与《庄子》的“反异化”在方法论层面上有相近之处,即通过劳动教育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也有诸多不同,马克思主义主要是通过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认识论来阐释劳动者的“自由意志”,而《庄子》更重视劳动的“自然伦理”属性与精神解放的功能。我国教育方针中关于劳动者的界定虽然经历了从劳动的政治属性到劳动的经济属性等不同阶段,但时至今日,劳动教育在学校教育结构体系中的地位与功能仍模糊不清,尚需进一步的深化研究。本文尝试着从《庄子》的劳动观来反思当代的劳动教育,探讨《庄子》的劳动教育哲学对于学校劳动教育理论与实践的方法论价值。 一、《庄子》中的劳动者及其本质 《庄子》中塑造的劳动者众多,他们并非社会劳动分工体系的产物,而是具有“自由意志”的“真人”。劳动者的劳动智慧突显了“真人”的品质。《齐物论》中的狙公、《养生主》中的庖丁、《天道》中的轮扁、《人间世》中的匠人、《渔父》中的渔夫,以及《达生》中的“佝偻老人”“游水丈人”“操舟津人”“削木匠人”“画圈工倕”等,构成了《庄子》中的劳动者群像。 1.劳动者群像 “狙公赋芧”是一个关于狙公喂养猴子的故事。“朝三暮四”原指喂养猴子的一种方法。《庄子》借用这个寓言,说明人做事要善于变通,可以取得满意的效果,重点是顺着劳动对象的“性子”来做事。“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庄子·齐物论》)圣人与常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运用“天钧”的方法。圣人调和是非,而不去争论,且可以做到并行不悖。狙公只是换了一种喂养猴子的方法,即朝四而暮三,在名与实都没有变化,猴子就表现得喜怒不一样了。这是顺应了猴子的心理。 庖丁是专门从事屠宰事务的屠夫。“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庄子·养生主》)庖丁解牛的故事告诉人们,如果按照自然之道去做事,就可以把事情做得像弹奏美妙的音乐一样让人赏心悦目。从《庄子》的事理观来看,做日常事务与弹奏音乐是一个道理。劳动本身就是艺术。从这个意义上说,社会事务与自然事物本身没有类别之分,只因有了掌握分类的权力以后,才有了社会事务与自然事物的类型,以及社会与自然的结构。结构是人类科学认识的结果。在庖丁看来,牛的结构(隐喻为事物的结构)在于人心,而解构就是“游于艺”的劳动享乐过程。 “匠石见梦”讲的是一个名叫石的木匠在梦中反思的故事:一棵大得无用的栎树托梦给石,他在梦中受到栎树的奚落。一个快要死的人,为什么要残忍地对待树呢?栎树险些被砍伐但又没被砍掉,主要是因为栎树悟出了“无用即大用”的道理,所以能怡享天年,大得出奇。“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不亦远乎?”(《庄子·人间世》)匠石在梦中自我反省,栎树的生存之道是无用;人与树,同样都是自然之物,为什么要妄议物及其有用性呢?匠人,原本代表一种生活工具理性,他们用度量的方法来判定事物的价值。在匠人看来,栎树是无用的;但在栎树看来,自己的“无用”才是真正的有用。这体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实用论”的生活哲学。 轮扁是《天道》中的一位木匠,他与齐桓公关于“经典”意义的对话体现了《庄子》的知识观与劳动观。轮扁认为尚贤的经典皆是糟粕,是符号性的东西,没有生命价值。这引起了齐桓公的不满。轮扁说:“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庄子·天道》)在轮扁看来,人的真性情,无法从语言中获得,只能是流动性、情境性的体验。通过这则寓言故事,《庄子》告诫后人,求知不能迷恋于经典,劳动也没有既定的法则可循。教条主义的生活是一种糟粕式的生活。人要过得心应手的生活,即一种现象学式的生活,言与意、心与手、价值与事实统一的生活。轮扁的劳动是符合道的生活,即通过斫轮过程,体验到全身心统一的劳动过程。这种生活讲不出义理,也无需讲义理。劳动的快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并随人的消亡而消亡。这样的存在经验与生命叙事不可能存在于文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