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成长的要素、机制与格局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金海,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政治科学高等研究院教授(湖北武汉 430079)。

原文出处:
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有关“回归国家”的研究中,“国家成长”是一个新兴的主题,它意味着国家理论在方法论和理论上的双重创新。从政治生态学的角度来看,国家成长首先表现为国家要素的成长。国家成长的要素分为基本要素、组织要素和成长机制。基本要素确立国家;伴随着基本要素发育的是组织要素成长,是国家调整期的主要表现,发育成型则意味着国家进入稳定期;成长机制萌发并逐渐成为政治生活的主流,国家成长进入成熟期。在国家成长的不同时期,源动力均来自社会,所以国家—社会关系机制在国家成长中最为重要。社会形态及发展进程不同,国家与社会的结合方式也就不同,国家成长呈现出非均衡的格局。国家成长理论的提出既是对已有国家理论的挑战,同时也拓展了国家研究的逻辑、方法和场域。基于国家成长理论,国家与社会的关系需要重新审视,特别是在后国家成长时期,社会将进入到一个相互关联的共同体中,目标亦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期刊代号:D0
分类名称:政治学
复印期号:2020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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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 D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439-8041(2020)09-0074-10

       一、国家成长:问题与视角

       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有关“回归国家”的研究中,“国家成长”是一个新兴的主题。它常以三种面目出现:一是作为研究视角探讨个体政治角色变迁、公民政治参与、政府再造、国家形态问题、中国政治发展转型等。①二是作为实体性概念聚焦于当代中国的某个方面,如财政转型、当代中国领导小组制度、统计制度、中国警政、有效政治目标等。②三是作为政治整合、政治发展、政治建设、国家建设或是(现代)国家构建、民族国家的一项内容或一个方面(这个方面著述甚多,不一一列举),或是在同等意义上使用。③从理论角度来看,“国家成长”是一个中、西结合的概念,“国家”的内涵主要基于韦伯对国家的界定,“成长”则基于中国的实践,这导致了国内政治学界理解上的不确定或偏差。

       对此应作两个方面的反思。其一是理论上的反思。这种状况表明国内政治学界在理论自觉的同时,还没有逃脱中国政治学研究的“套用—模仿”惯性。④反思国家理论的历史线索的一个非常明显的规律是,政治学和国家理论研究具有鲜明的时代性⑤,提出“国家成长”并对之进行探讨,符合中国成为国家实践主场域的事实,但理论上的反思和本土化建构并未完成。其二是概念上的反思。为什么会在中文范围内出现这个概念?⑥从构词法来看,这里的“国家”不应该仅仅是分析性概念和具有稳定性形态,而是一个处于发展变化过程中的实体;“成长”意味着有机体由小到大的发生机制和过程,内含着渐进的、累积的、不可逆向的、有目的的变化,既包含一种自然的过程,更包含一种主动的选择,是一种主体状态。⑦

       就此而言,“国家”与“成长”结合至少有两重含义:一是国家是一个有机体,只不过是组织意义上的有机体⑧,遵循有机体成长规律。有研究者甚至认为,国家成长与生命成长遵循同一规律。⑨二是“国家成长”不同于西方的民族国家建设、国家建构,也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国家发展和国家演变,对应于“成长”的含义,指国家要经历一个渐进性演进、累积性发展和自主性优化的过程。

       “概念的创新是基于方法论的创新”⑩,“国家成长”的提出特别是基于“国家”的“成长”,也把政治生态学引入到国家理论之中。刘京希认为,政治生态学就是关于政治主体、政治制度、政治过程及其互动,以及它们与社会环境之关系的研究的方法论和理论观照。(11)夏美武和金太军认为,政治系统与自然系统具有相通性,主张运用生态学思维方式重构全新的政治学理论体系。(12)从政治生态学的角度来看国家成长,意味着国家既成长于社会这个大的有机体中,自身也要经历一个类似于有机体成长的过程。本文与之有所不同,拟回答三个问题:一是从本体论的角度看,到底什么是国家成长?其要素与机制为何?二是从历史性的角度看,国家成长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历程?其动力与格局为何?三是从理论发展的角度看,国家成长研究的瓶颈及突破的可能。

       二、国家成长的要素与进程

       把国家视作有机体,其成长和发展过程依赖于国家的要素与结合过程。具体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确定国家成长的要素及机制;二是在要素和机制确定基础上的成长进程。

       (一)国家成长的要素

       从政治生态学的角度来看国家成长的要素,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基本要素,或是本体论要素,即领土、人口和主权。二是组织要素。生物学意义上的有机体同时也是一个组织体,包括外部形态、内部结构、组织体系和组织功能四个方面。国家作为一个社会性的有机体与组织,必然包括国家形态、国家结构、国家(组织)机构和国家职能四个方面。三是成长机制,指国家有机体与社会有机体之间交流、交换及互动的作用机制。具体而言:

       基本要素主要有两个:一是领土,经历了自然状态的土地、无固定归属的活动领域、有明确归属的属地,以及法定成为国家领土的四种状态;分别对应于无边界的原始时代、以群体行动范围为边界的氏族社会时代、无边疆有边陲的传统王朝时期,以及近代以来的划定边界及法定边界时期。二是人口,经历了血缘性群体、血缘—地缘性群体、地缘性共同体、地域性国民,以及一些国家正在塑造的国族共同体五种聚合形式。三是主权,经历了从一定群体、一定地域的社会权力、公共权力到一定地域范围内最高权力即主权的三个阶段。国家形成是这三个基本要素有机统一的过程。

       组织要素主要有四个,分为整体和具体两个层次:一是整体意义上的国家形态和国家结构。人类社会依次经历了氏族、部落(联盟)、城邦(国家)、民族国家、联盟国家五种国家形态;国家结构主要有单一制和复合制两种状况。二是具体意义上的国家机构和国家职能,指实践国家意志的机构组织体系及相应的职责功能。国家组织机构有纵横两套体系,有国家和地方两个层次;组织规模有从小到大、从少数级别到多层级别等的变化过程,组织结构有从简单到复杂、从单线到网状的变化过程。国家职能也要经历从简单到复杂、从模糊到清晰、从统治为主到社会职能为主、从职能不明确到明晰规范的过程。国家形态和国家结构相对稳定,如果发生变化即为国家和社会革命;国家组织机构和国家职能的影响因素较多,如果变动则表现为机构改革、机构调整和职能变革、职能调整等。

       国家的成长机制突出表现为国家—社会关系机制,其具体包括三个方面:

       一是正向的社会输入—国家输出机制。国家有机体的成长和发展依赖于社会利益和意志的输入,一方面,在社会利益和意志基础上形成的宪法及其实践;另一方面,社会不仅向国家输入意志,还直接输入体现社会意志的机制——民主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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