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生态人类学/环境人类学中有一种重要的研究取向——政治生态学(political ecology)，自1957年首次提出来之后就受到学术界的广泛响应。①基于对文化生态学的批判，经过长期的发展，政治生态学目前已经成为生态环境变迁研究中最为重要的理论解释框架之一。无论是以往的土地使用、森林管理、生计变迁、水权、畜牧业集体养殖等问题，还是当代的灾害、气候变化、转基因、国土安全、城市化等问题，都在政治生态学的研究视野之内。一些学者认为，政治生态学不是一种理论体系，而是一种实践共同体，所代表的是在人类与自然关系的研究中强调政治经济因素，特别是强调权力分配及其后果的生态学。②事实上，政治生态学已经成为多种研究范式和观点聚集的跨学科领域。随着人类对于自然环境的不断探索以及认知方式的不断完善，政治生态学的环境认知走向了更高的层次，如后结构主义政治生态学、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生态本体论等，展现出后结构主义的新的研究范式。 政治生态学的理论反思丰富了生态/环境人类学理论，对于全球环境变迁(如灾害频发、气候变化等)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对于中国生态文明建设以及环境问题研究也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众所周知，中国政府十分重视生态文明建设。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我们要建设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既要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③人类有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上的需求，但这还不够，还有生态产品方面的需求。如果只有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没有适宜的生态环境，人的生活质量也不会提高。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生态文明同等重要。生态文明建设关系到人民福祉、民族未来和“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实现，同时也是人类社会的共同目标，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 目前，国内学界对政治生态学已有一些评述性的研讨。如李秀英对埃斯科巴的政治生态学研究成果进行了介绍，④罗意关注了政治生态学作为西方人类学研究范式的转换，⑤蔡华杰从社会科学的角度对政治生态学展开述评，⑥温晓春、韩欲立从哲学层面对政治生态学进行讨论。⑦上述情况说明，国内学界对于政治生态学的发展，特别是从文化生态学到后结构主义的政治生态学的转换尚未给予充分重视。本文以政治生态学对于文化生态学的批评为基础，对政治生态学的范式转换、研究视野、发展趋向等问题进行深入探索，为中国生态文明建设以及环境问题研究提供借鉴。 二、诞生于文化生态学批判中的政治生态学 20世纪50年代是人类学在生态和环境研究方面取得突出成就的年代。以斯图尔德(J.Steward)和怀特(I.White)为代表的文化生态学和新进化论在人类学研究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直接导致了60年代生态人类学多种理论和研究取向的产生，如新功能主义、政治生态学、历史生态学、认知生态学等。这些理论和解释框架对后来的生态人类学和社会人文科学中的生态环境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生态环境研究的很多理论取向和视野建立在学术批判和反思基础上，政治生态学就是对文化生态学、新进化论、新功能主义等研究中忽视政治经济的情况而产生的新的研究取向和解释框架，它的产生改变了生态环境变迁研究中不重视政治经济的状况，实现了政治生态学意义的转向。 政治生态学伴随着对文化生态学的批判而产生。莫哈特(C.Morehart)、密尔霍瑟(J.Millhauser)等人指出，政治生态学用政治经济学的工具来进行生态和环境研究，文化生态学的那种以单一社区或者村寨为基础的人与自然和环境的关系研究，包括将文化视为适应自然的唯一方法和手段的做法，在政治生态学中受到了批判和反思。⑧文化生态学无法解释生态和环境变迁，特别是在面对当代社会中出现的各种生态环境变迁状况时，生态环境研究需要新的视野和范式，政治生态学由此诞生和发展。⑨政治生态学产生之时形成了两种主要倾向：第一种是植根于文化生态学基础上的环境变化研究，另一种则是具有后结构主义倾向的所谓“新政治生态学”。⑩前者是政治生态学的产生基础，后者则是政治生态学走向深入的标志。 有些学者将政治生态学的思想源头追溯到人类学家对政治组织的兴趣，如普里查德(Evans-Pritchard)的《努尔人》以及利奇(E.R.Leach)的《缅甸高地诸政治体系》。(11)在《努尔人》中，普里查德讨论的主题是政治制度，但他认为不把环境因素和生活方式考虑进来，就无法解释努尔人的政治制度。因此，在普里查德看来，努尔人的政治制度与生态环境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12)在《缅甸高地诸政治体系》中，利奇指出长期不稳定的政治组织与生态环境的约束有关系。(13) 最早使用“政治生态学”术语的是法国经济学和政治哲学家贝特兰德·德·尤夫尼尔(Bertrand De Jouvenel)。1957年，他发表了《从政治经济到政治生态学》(From Political Economy to Political Ecology)的文章。(14)后来，美国人类学家埃里克·沃尔夫(Eric Wolf)探讨了阿尔卑斯山地区所有权与政治生态之间的关系，认为复杂社会中的财产关系不仅是局部或区域生态过程的结果，还是利用法律模式维持或调整经济、社会和政治关系的各种力量斗争的战场。(15)尤夫尼尔和沃尔夫的研究在政治生态学的发展过程中具有筚路蓝缕的重要意义，他们所使用的“政治生态学”术语受到学界的一致追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