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征主义到生成主义  

作 者:
张良 

作者简介:
张良,教育学博士,西南大学教育学部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领域为课程与教学基本理论、教育哲学。

原文出处:
中国教育科学

内容提要:

基于核心素养的课程与教学变革有必要关注课程知识观的重建。传统知识观的核心信念是表征主义知识观,将知识视为个人对生活世界准确、客观的表征,却深陷知识与世界的表征论、个人与知识的反映论,封闭了课程知识的情境性与知识探究、运用的空间,难以构成核心素养生成的知识基础。生成主义知识观体现了重建表征主义知识观的当代共识,将知识视为个人参与世界过程中创造、生成的过程与产物,进而将课程知识视为探究的对象或运用的工具、资源。生成主义视域下的课程知识观凸显了知识的实践立场,并诠释出素养所蕴含的知识信念,这一取向下课程知识观的重建策略在于学科知识与生活世界的结合、知识学习与知识探究的统一、学科知识与意义世界的共生以及理性与非理性的融合等。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9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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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科育人价值的充分实现、课堂教学方式的深度转型,应关注知识观的转向。在核心素养作为教育改革方向标的今天,重建现成性、客观性以及实体性的传统知识观念,通过知识的灵活运用解决复杂问题,释放知识的生成性与创造性,不仅是一种生成主义的知识理解,还体现了素养的基本内涵。因此,深入探寻课程知识观的重建策略,既是一种课程理论研究的知识自觉,同时又是一种探寻知识观重建的课程实践。

      一、表征主义:课程知识观的传统

      (一)表征主义知识观的信念

      传统知识观的称谓纷繁复杂,包括客观主义、科学主义、本质主义、普遍主义、现代主义等。这些称谓基于知识与个人、本质、价值以及与现代性的关系的视角描述传统知识观的某一具体特征。然而,仅从外在特征的尺度理解传统知识观,还难以深入把握传统知识观的核心信念。

      理查德·罗蒂(Richard Rorty)在梳理知识论演进过程中发现,笛卡尔、洛克与康德的现代知识论研究中延续着表征主义知识信念。其论据在于,心智被视为准视觉机能的自然之镜,知识成为心智对外部世界的表征和映现的集合,从而知识论的真正任务就是为了探寻如何建构准确表征与再现的理论体系。①其中,表征主义的英文为"representation",这一词是从康德的"Vorstellung"翻译而来,即置于心灵之前,包括图像以及更为抽象的想法。②其中,动词"Vorstellen"是由"Vor"(意为“在……之前”)加上"Stellen"(意为“置于”)两个词构成,基本涵义是“把……置于之前或把……带到……之前”,这一动词表示将认识对象置于或带到思维、心智之前,对该对象进行表征或再现。哲学家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将其提炼为,将知识视为对独立实体的正确表征,并冠之以“现代知识论”的头衔。③由上可知,表征主义知识论是17世纪由笛卡尔开启的现代认识论哲学转变的时代产物,并内蕴着启蒙理性的寄托:通过发挥理性的自由,获得对客观世界精确表征的知识,从而获得自我解放与创造幸福。

      “在笛卡尔—洛克—康德哲学的现代主义传统中,把知识看作是心灵或精神对于外部世界的表征,心灵如同一面镜子,就像镜子反射外部物体一样,真理就是主体对客体的正确表征,主体无须中介就可接近实在,把握外部世界的本质和规律。这就是‘表征论’的认识论。同时,这种传统哲学还认为,知识的真理是中性的、客观的、普遍的、一元的。”④表征主义即这一知识论传统的基本概括,它一方面强调世界的背后存在着独立的实体,知识是对这一实体的表征。知识作为对生活世界的表征,生活世界则被祛魅为表征的世界或图像化的世界。另一方面,个人唯有准确、客观地表征知识,才能确保知识的科学性。在知识表征论的思路中,唯有成为客观的镜式表征者,唯有祛除个人感觉器官参与所引发的不确定性,才能客观表征世界背后的基础和本质。

      (二)表征主义课程知识观的传统

      “课程”成为教育的专有词汇伊始就具有浓烈的表征主义知识论的色彩。据美国课程学者小威廉姆·多尔(William E.Doll)考证,“课程”作为教育术语是由西方讲授法鼻祖彼得·拉莫斯(Peter Ramus)最早使用⑤,拉莫斯以“用唯一正确的方法传递确定、无疑的知识”的“方法化运动”开启了文艺复兴时期学校课程改革的序幕。所谓“方法化运动”就是为了便于教学将知识简化为教科书形式,将其分割为细小的碎片,即知识“教科书化”⑥,其意在将知识秩序化与去情景化,知识得以按照学科逻辑进行教科书编排,成为世界的摹本。他的这一做法先后影响了德国加尔文教派的约翰·奥斯忒德、夸美纽斯、笛卡尔、北欧的新教徒以及英格兰地区大西洋两岸的清教徒等。随后其影响以当今所熟知的泰勒原理达到高潮。⑦德国教育学家克劳斯·莫伦豪尔(Klaus Mollenhauer)也指出:“现代教育史开始于夸美纽斯,他基于‘泛智论’的人文主义与表征主义知识观,编写了世界上第一本教科书《世界图解》,大千世界得以通过教科书的形式得以描绘、解释与表征,世界得以进行合理性的秩序化。该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17世纪混乱生活的反作用力以及作为表征真实而不是错误的万事万物秩序的镜子。”⑧显然,表征作为关键词,知识作为客观世界的精确表征,教科书从而意味着对知识的表征。这成了夸美纽斯教科书编制的知识观基础,进而开启了教育现代化的开端。“课程”一词引入教育场域,通过知识的教科书化,课程知识成了客观世界的客观表征。进言之,“课程”成为教育术语之时,正是表征主义知识观在教育实践中得以确立,并成为主导地位的知识观之时。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的整个西方现代教育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人们逐步摆脱中世纪神学、经院哲学对人类思想自由、理性解放的遮蔽与束缚,表现出对知识表征主义的信奉与追求,对课程知识的理解内蕴着强烈的表征主义信念。

      综上可见,课程知识的学术传统凝结着表征主义知识信念的出场与确立。在这一传统之中,实际上经历了双重的表征主义:第一重是知识与世界的表征关系,知识意味着对外在世界客观的表征;第二重是课程与知识的表征关系,通过知识的教科书化,课程知识也自然成为对客观世界的表征。学校课程自身“代表”或者表征“外在”世界。进而,学校教育就成了一种依赖表征主义认识论的表征主义实践。⑨同时,与双重表征主义信念同时得以确立的还有拉莫斯代言的讲授法,知识的教科书化用以实现课程的客观性,并通过讲授法确保知识掌握的客观性、科学性。显然,现代教育伊始便深陷表征主义课程知识观的理论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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