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文论话语的文本性与互文读解  

作 者:

作者简介:
孙文宪,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文学理论与批评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9

原文出处:
华中学术

内容提要:

马克思文论话语的文本性,内在地规定了若要获得对其意涵的准确理解,就应采取互文阅读的方式,即在马克思理论研究的问题域中,以马克思的思想理论为知识语境的解读方式,以此摆脱在现代文学理论的知识架构中理解马克思文论思想的传统做法。本文以马克思的希腊艺术论的读解为例,力图说明只有互文阅读才有可能获得对马克思文艺思想的深层理解。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9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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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文本性(textuality)的维度理解和阐释马克思的文艺思想,是打破当今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研究僵局的关键所在,也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研究走出长期难以深化、鲜有突破格局的关键所在。

      由马克思文论话语所构成的文本是理解马克思文艺思想的基础,但是从现象上看,马克思关于文学艺术问题的各种阐述却是零散的,缺乏理论文本应有的完整性和系统性。于是,如何认识马克思文论话语的文本性,便成为我们理解马克思的文艺思想和发掘其深层内涵首先要解决的问题。马克思文艺思想的研究为什么长期滞留在字面理解的层面上,原因就在于现有的许多研究往往执着于各种观点字面意义的分析和阐发,却鲜有对其深层意义以及各种观点之间关系的考察。而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不能从文本性上认识马克思文论话语的特点,以致找不到读解这些文论话语的科学方式。正因为如此,我们强调把握马克思文学阐释的文本性是理解其文艺思想的基础和前提。

      文本及文本性问题的提出,始于结构主义文学批评。不过,正如美国哲学家格雷西亚所说,文学批评家所关注的文本问题,主要集中在解释文本意义时,批评如何处理作者和读者与文本的关系上,而这种关注则引起哲学家对文本的另一种思考,即“开始注意到由文本引起的种种谜题”,从而促使他们“去探讨诸如文本的性质、文本的理解和解释以及文本在重现过去时所起的作用这样一些问题”[1]。就是说,由于哲学家的参与,“文本性”概念才摆脱了结构主义思想的约束而有了更丰富的意涵。研讨马克思文论话语的文本性,所关注的正是它的哲学意义,即如何认识其文论话语作为一种文本所具有的性质,进而确定理解和解释这一文本的方式。

      从马克思文艺思想的研究实践来看,对马克思文学言论文本性的理解,实际上存在着两种不同的路径。第一种是强调马克思文论话语的零散性,韦勒克的看法可谓代表。他说:“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主要文学言论,零零散散,随口道出,远谈不上定论。它们并不等于一套文学理论,甚或探究文学与社会关系的理论。”[2]第二种是苏联学者里夫希兹等人编著的言论汇集所构成的文本和文本性,其特点是把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相关言论,按照现代文学理论的学科知识进行分类、排列、组合,将马克思原本是在不同语境中所讲的文论话语,放置在同一个语境即现代文学理论的知识语境之中,由是构成了一个具有系统性的文学理论文本,给其赋予了另一种文本性。

      面对前一种文本性,研究者们对马克思文艺思想的理解和阐发只能建立在对其语录的孤立阅读之上,这种脱离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系统和知识语境的孤立阅读即摘引式的研究方法其实隐含着极大的危险,从一开始就隐含着曲解的可能,误读的发生几乎难以避免。于是形成了各取所需、言人人殊的阐释局面,以致始终影响着对马克思文艺思想的整体把握,将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和文学研究的特质仅仅归结为一套方法论。可是如此处理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问题的关键,那就是:是否形成了一种文学理论的根本标志,实质上取决于它有没有与众不同的问题意识和研究对象,有没有自己的文学观念和一套与之相应的概念范畴。于是,马克思究竟有没有自己的文学思想便成了一个屡屡被人提及却难以获得共识的悬案,什么是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也因此成了一个不断被追问甚至受质疑的问题。

      而里夫希兹编辑的《马克思恩格斯论艺术》以及与之类似的语录汇编式的文本,所呈现的文本性,却是有悖于马克思文论思想本身的文本性的,其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其一,模糊了马克思文论话语的语境。语录式摘编显而易见的弊病是脱离了马克思相关言论原有的文本语境,极易导致理解上的断章取义。其二,混淆了马克思言论的知识语境:《论艺术》在现代文学理论的知识框架中梳理马克思的相关言论,却忽略了马克思对文艺问题的阐述实际上是在哲学、政治经济学或历史学等非现代文学理论的知识语境中展开的。也就是说;马克思的这些言论有其自己的文学研究语境。于是,知识语境的混淆就造成了各种误读。其三,在模糊了上述两种语境的情况下,势必会割断马克思各种文论话语之间存在的互文关系,从而失去对其言论深层意涵的把握。其四,里夫希茨按照现代文学理论的知识分类编排《论艺术》,从而把马克思的文学言论汇编成一个与现代文学理论相差无几的文本。《论艺术》由此呈现的文本性,由于遮蔽和破坏了马克思论文学艺术原有的逻辑结构和理论框架,从而严重地妨碍了我们对马克思文艺思想的理解。例如在现代文学理论的知识框架中,政治与审美是一种对立性的关系,或用韦勒克的话说,二者之间有外部研究与内部研究之别。这种认识让马克思主义文论研究不得不在协调文艺与政治的关系上疲于奔命。其实在马克思的文论架构中,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并不必然构成对立性的关系,相反,它们是相辅相成的。此刻人们面对的,实质上是一个被遮蔽了的马克思。

      那么,马克思的文论话语究竟具有什么样的文本性呢?这当然还要从他的文论话语本身具有的特点入手来认识。例如,马克思的文论话语有其自己的语境,就是说马克思关于文学艺术问题的诸多思考是在自己的话语系统中展开的。其中最值得思考的是,马克思为什么在他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会时时涉及文学艺术问题。恐怕不能把这个现象仅仅解释成一种文学化的修辞方式——只是为了让枯燥的论述显得生动一些。或者换一个说法:马克思为什么要以文学艺术为例来阐述他的政治经济学或哲学思想?也许可以这样解释:如果说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是对资本现代性的揭示和批判,那么,文学艺术实际上是他展开和深化这种分析批判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视角或维度,马克思认为文学艺术问题是揭示、分析和批判资本现代性的重要依据。如果如此理解不无道理,它倒是提醒我们应注意马克思研讨文学艺术问题的思路和语境所具有的特点,它意味着马克思的研究始终关注着文学艺术活动与资本现代性之间存在的对立与矛盾。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马克思的文论话语中存在着一种自指性的互文关系,即他对文艺问题的思考与他的其他研究是有关联的,其文学言论的片段性并不意味着马克思对文学问题没有深入系统的思考,只是这些思考存在于马克思的其他文本之中。旁征博引是马克思著述的一个特点,因此在读解他的文论话语时,还需要关注马克思的思考与他人著述之间的互文关系,就是说马克思的文学言论的意涵还需要结合其他相关的文本来理解。正是因为对马克思文论话语的文本性有这样的理解,我们才提出了“互文阅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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