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要涉及到文学发展中的一系列问题。它包括文学发展的规律、文学风格与文体的演变及盛衰、文学发展与社会发展的一般关系,文学史中前、后代之间的影响及反拨等问题,而这些问题最终都得集中在文学作品方面。在这一问题上,一种文学史研究的途径是将文学史拓展为外延很宽的领域,几乎就相当于文化史,因为文学史毕竟涉及到文化的各个方面;另有一种研究途径则是将其聚缩为文学作品的本文史(the history of text),只就那个具体存在,印刷在书页上的,有一定意义蕴含和审美情趣的本文来展开论说,因为本文是文学实际状况的表征。 应该说,这两种趋向都有其合理性,同时,也都有自身的一定偏颇之处。文化史的状况并不必然反映为文学史的形貌,同一时代氛围下的文学,不同作家的创作可以是异趣的;反之,文学本文只是文学活动的结果,如果不对该活动所依循的美学价值等方面作出论析,则对本文的分析也往往是肤浅的。 基于这一认识,笔者拟从文学本文之外的因素,从本文自身也隐含的“互文性”来进行论析,这或许是综合上述两种研究途径的另一条可行的思路。 一、文学亚本文——文学“互文性”的参照作用 要解开文学本文问题的纽结,我们得从文学具有的“互文性”来说起,而这种互文性的概念则又同语言学研究中的新的进展是分不开的。 一个文学本文相当于一个能指,一个词,它是对某个所指、某个对象的表达。按照索绪尔早年奠定的语言学理论来看,这二者是“一页纸的两面”,不可截然分开的,就算在技术上我们可以将一页纸剖成两页薄纸,那么薄纸也会有它的另一面,这在逻辑上是必然的。索绪尔的这一语言观本世纪以来有很大影响,同时也受到了挑战。法国解构主义学者德里达等人认为,语言的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是人为约定的,而且随着语言交流的变化它也随时可能有新的状况。就像北京的紫禁城,当年它是皇宫禁地,是国家政治秩序的中心,而今天的紫禁城墙垣依旧,但它已是故宫,只是中国历史的一个缩影和展点,它早已失掉了政治威权的含义。罗兰·巴特从符号学角度认为,字词(能指)在表达对象(所指)时,不可能说出对象所有方面,而字词又蕴藏一些对象之外的含义,即能指有着与所指联系中的不足和剩余,其不足面召唤另一词参与表达此物,而剩余面又驱使该词表达他物,两者完美的榫合是不可能的。巴特指出,“任何一个词都不会由于自身而显得富有意义,它刚好是一个事物的表达符号,它更是一种联系的途径。它远没有潜入一种与它的构图共存的内在现实,而是一说出就伸向其它字词,形成一种表面的意向链。”[①]这样,词与词之间的关系就有互文性,它们之间相互参照,相互衍射。 法籍保加利亚学者朱丽亚·克里斯蒂娃(J.Kristeva)正是从语词之间的反射与交织看到了文学本文之间的反射与交织。本文(text)是指作品的结构与语言自身存在的状况,那么本文的特性不是只由本文就能说明的,每一个本文都是在与其它本文相关时才能确定自身位置,它与其它本文之间是相互本文(intertext)的,每一部文学本文都有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在她看来,所有文学作品都是从社会、文化等因素构成的“大本文”中派生的,它们之间有共同母本,因而它们之间可以相互参照,她相信:“艺术揭示的是一种特定的实践,它被凝结于一种具有极其多种多样表现的生产方式中。它把陷入众多复杂关系中的主体织入语言(或其它‘意指材料’)之中,如‘自然’和‘文化’关系,不可穷源的意识形态传统和科学传统(这种传统因此是有效的)和现时存在之间的关系,以及在欲望和法则,身体,语言和“元语言”等之间的关系中。”[②]在克里斯蒂娃看来,本文是在整个社会的各种本文交织的整体中才得以定性的,每一个本文都是其它本文的亚本文或互本文,对此,罗兰·巴特有一段关于她的见解的阐释,指出,“任何本文都是互本文;在一个本文之中,不同程度地并以多少能辩认的形式存在着其它本文:例如,先前文化的本文和周围文化的本文,任何本文都是过去引文(citations)的一个新织体。”[③]用比喻的方式来说,任何本文都只是某一张底片翻拍出来的照片,这里不存在作为底片的文学本文,因为当你溯源到了自认为是最初的本文时,会发现它也是当时社会某一文化底片的翻拍。 文学的这一互文性,可以由对一些文学作品的分析中见出。如歌德的《浮士德》中,主人公那种不断追求和进取的精神,是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精神的一种延续,同时,它还是18、19世纪上升的资产阶层向外开拓、向自然索取的精神的一种折射,这样一种精神从创作动机上讲,只是歌德的创作情愫的写照,但从创作的实际内容来讲,则是包含了“先前文化的本文和周围文化的本文”,而在东亚,在中国,是较为缺乏这样的一些本文作为参照的,所以也就难以出现“浮士德式”英雄的作品。反过来,中国文学中的一些表达融进了中国文化中本文的因素,它也很难在欧洲的文化系统中萌生。 二、文学副本文——本文与另一本文的对话作用 文学本文在结构上是独立的,有着一些相对的封闭性。读者在阅读某一本文时,可以是只就该本文的表达来看,但这并不是说本文的存在就只是以隔绝外界的形式来呈现的,实际上,任何读者在阅读一部本文时,在他心目中总有一些他先前阅读过的本文在起着参照作用。如果他以前一次也没有读过,那么它的日常生活的经验也充当着这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