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对“散文”发展的回顾与思考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锡庆 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原文出处:
文学评论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7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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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序论

      20世纪所剩的年头已经不多,21世纪的曙光已遥望在目了——在这世纪之交的关槛儿,回顾、展望本世纪“散文”百年沧桑的发展、演进,真让人百感交集,一言难尽!

      全部“散文”的研究无非“范畴论”(回答“什么是散文”的问题)、“特征论”(其“审美特征是什么”)、“创作论”(“怎样写”散文)和“鉴赏、批评论”(“怎样欣赏、评论”散文)等四方面内容。其中,“范畴论”是全部研究的“起点”和“基础”——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此前的中国古代“散文”(准确一点说是“汉语散文”),虽然源远流长、体类繁多,也确曾地位显赫、灿烂辉煌过,如果和世界上其他国家、民族的“散文”相比较的话,那么,可以毫不夸张、无须讳饰地说,中国古代“汉语散文”无论是就其数量之多或水平之高来说,抑或是就其经验之富或成就之大来说,无疑都是首屈一指、无可匹敌的!但这还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从另一方面看,其作为散文研究“起点”和“基础”的“范畴论”这一极为重要的问题,应该实事求是地承认却没有解决,或至少应该这样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就连“散文”这个称谓,在中国古代也极其罕见,更不用说在文坛“通用”了。所以,郁达夫说:“正因为说到文章,就指散文,所以中国向来没有‘散文’这一个名字。若我的臆断不错的话,则我们现在所用的‘散文’两字,还是西方文化东渐后的产品,或者简直是翻译也说不定。”[(1)]达夫说“向来没有”散文一名看来是说错了,人们翻查到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里就有两条“札记”使用了“散文”一词:“山谷诗骚妙天下,而散文颇觉琐碎局促。”“四六特拘对耳,其立意措辞贵浑融有味,与散文同。”[(2)]还不止这两条用了,据陈柱《中国散文史》所列举,清代骈文家所用更多[(3)]。但尽管如此,也绝不能证明“散文”的通行地位。事实是,相当于“散文”的篇什,在先秦、两汉径称“文”或“文章”;而魏晋六朝时则区“文”分“笔”。所谓“有韵为文,无韵为笔”[(4)];至唐韩柳“古文运动”后直至清末则都叫“古文”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达夫的“臆断”也还是不无道理的:“散文”替代“古文”,我看是赋予旧词的新义使其从内容到形式都“新生”了——这也符合“文学革命”的根本精神。

      古代“汉语散文”之所以未能较好地解决“范畴论”问题,主要有三点原因:第一,“文学”意识淡薄。第二,“文体”观念散漫。第三,“载道”主潮的制约。

      古代汉语散文之所以“文学”意识淡薄,“文体”观念散漫,和长期以来居于意识形态主流地位的“文以载道”的统治思潮颇有关系。

      “载道论”比较复杂,简单、粗暴地“一棍子打死”的办法未必可取。比如,它强调写作要“为世用”(王充)、应“合为时而著”(白居易);强调现实生活的重要,说“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王夫之),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董其昌);强调“文如其人”(何绍基)、“不平则鸣”(韩愈)、“穷而后工”(欧阳修)等等,从反映时代、贴近生活和注重“主体”修养等方面说,都是有其积极的、可取的一面的。但是,做为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或“写作规范”来说,“载道论”的问题、弊病又是极其明显和十分严重的:它以孔、孟的儒家之道为其“道统”,以韩、柳的复古古文为其“文统”,大大制约了精神独创和个性张扬的活动空间和现实可能性。“文以载道”,“文”本身毫无独立价值可言,它只是作为负载或阐发“道”的一种器具(所谓“贯道之器”),这就把“文”放到了奴仆、附庸的微末地位之上了。而“道”即“理”。古代散文,实在是以“说理”为其神魂的。主“理”,轻“情”,救治以“文采”,其“要义”不过如此而已。这和“诗”很不同:文以“载道”,诗以“言志”;文则“宣事明理”,诗则“吟咏性情”;文贵“识见”,诗贵“才情”——它们一开始就分道扬镖,泾渭分流,诗走上了“文学”之途,文却停留在“文章”之上(虽然“青与白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文章也讲求色彩、声音等美质,但不过是讲“文采”而已)。所以,“载道”的主流传统事实上是制约了散文的“文学”提升从而也影响了散文的“文体”规范的。

      古代“散文”是没有真正解决“散文是什么”的“范畴论”问题的。之所以没有解决,“文学”观念朦胧是其关键原因。

      正是带着它的全部兴衰、荣辱和所有的优劣、得失,“散文”走到了风雷激荡的20世纪。

      二、创作的进程

      回顾20世纪散文创作的发展进程,有几点共同的“印象”需先行说明:

      第一,西方文化的冲击、影响是明显而巨大的。“西方”,包括欧、美和俄、苏在内,而且后者很快即取得了无可争议的主导地位;“文化”,包括哲学及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在内,“文学艺术”只是其社会科学的一个分支。可以说,整个20世纪是向西方学习(由“以欧美为师”到“以俄为师”等)、借鉴并逐步摸索走向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社会主义之路的一个世纪。如何立足本国,正确处理中、西文化关系,找到一条再生、发展之路,始终是一个根本性的中心问题。

      第二,“文学”和“革命”的关系极为密切。“革命”,在未取得政权时(建国前)表现为一种“思潮”,夺取政权后则集中表现为当时的“政治”。阶级的对立和斗争,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成为本世纪(直至70年代末)的思想主潮。它带来了推动历史前进的活力(这在建国前更为明显);同时,也带来了某些负面的、不良的影响(特别是自“反右”后),乃至严重的问题(如“文革”时期)。文学疏远、脱离政治显然是不妥当、不现实的;但视文学为政治的附庸、仆从,也只能是扼杀、取消文学的另一种形式。承认“文学”的独立地位,尊重“文学”的内在发展规律,让“革命”、“政治”自觉地化为作家的“血肉”,成为“文学”作品内在的“灵魂”,在“形而上”的精神独创的审美层面上闪烁出“理想”(“革命”、“政治”的转化与凝聚)的动人魅力——这怕才是“文学”与“革命”关系的正确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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