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研究的跨世纪构想

作者简介:
傅璇琮,1933年生,现为中华书局总编辑、编审; 董乃斌,1942年生,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钱志熙,1960年生,文学博士,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林继中,1944年生,文学博士,现为漳州师范学院副院长、教授。

原文出处:
江海学刊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7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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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编年史的设想

      前些年,关于文学史研究的讨论正成为热点的时候,我与南开大学中文系罗宗强教授在一次会议上碰见,谈起此事。他说了一句很有风趣的话:“文学史应当怎么写,这何必要讨论呢?你认为应当怎么写,就怎么写好了。”我与宗强先生是学术上的挚友,于学问之事,是无所不谈的。当时他说了这几句话后,我们彼此都呵呵大笑,也未再细谈。此后我却时常回味这话,觉得很有意思。今天应《江海学刊》之约,谈谈对文学史研究的展望,我觉得宗强先生这番话是很值得再提的。

      本世纪以来,关于中国文学史的撰写,且不说外国人,仅仅本国学者,就不止写了几十部。建国以后,前30年间似乎少了一些,80年代以来,特别是近七、八年间,突然多了起来。这其间,有通史的,有断代史的,有分体史的,有断代兼分体的(如《魏晋南北朝赋史》、《唐诗史》等)。通史也有各色各样的,有以平实见长的,有的材料繁富而擅场的,也有因观点新颖而称誉的。这些都是好现象。学术上的事,是靠自身而存在的。三国时曹丕早就说过:“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论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典论·论文》)用现在的话来说,一个人写了一部书,不必追求广告效应,不必依靠行政手段,你的书如果真正有水平,自然能在时间上站得住脚。我觉得文学史的研究和撰写也应当作如是观。

      现在,我想趁讨论这一问题的时机,介绍我目前正在做的一项工作,即关于文学编年史的构思与撰写。

      1978年冬,我在完成《唐代诗人丛考》一书时,曾写过一篇自序,我这里想引用其中的一段话:“我们现在的一些文学史著作的体例,对于叙述复杂情况的文学发展,似乎也有很大的局限。我们的一些文学史著作,包括某些断代文学史,史的叙述是很不够的,而是像一个个作家评传、作品介绍的汇编。为什么我们不能以某一发展阶段为单元,叙述这一时期的经济和政治,这一时期的群众生活和风俗特色呢?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来叙述,在哪几年中,有哪些作家离开了人世,或离开了文坛,而又有哪些年轻的作家兴起;在哪几年中,这一作家在做什么,那一作家又在做什么,他们有哪些交往,这些交往对当时及后来的文学具有哪些影响;在哪一年或哪几年中,创作的收获特别丰硕,而在另一些年中,文学创作又是那样的枯槁和停滞,这些又都是因为什么?”我当时写这几句话,是曾想到做文学编年的工作的。我觉得研究文学应从文学艺术的整体出发,而文学编年史则可能会较好地解决整体研究的问题。如以唐代文学为例,我们如果分段进行唐代文学的编年,把唐代朝廷的文化政策,作家的活动,重要作品的产生,作家间的交往,文学上重要问题的争论,以及与文学邻近的艺术样式如音乐、舞蹈、绘画、建筑等的发展,扩而大之如宗教活动、社会风尚等等,择取有代表性的材料,一年一年编排,就会看到文学上“立体交叉”的生动情景,而且也可能会引出现在还想不到的新的研究课题。

      前几年,我曾邀约几位学友尝试做这项工作。这项工作的难度是很大的。首先你得把唐代上百位的作家行踪搞清楚,把他们创作的诗文时间作确切的系年,把作家间的交往作对应的考察,这无异于先要替一个个作家编写出个人年谱,再把这众多的个人年谱汇总成作家群的活动记录,更不要说有些作品的真伪、有些作家生平记载的不确,需要重新予以辨析。这之中,我们当然可以吸取已有的成果,但不少是要从头做起的。所幸的是,经过几年沉潜的努力,唐五代将近三百五十年的编年史初稿已接近完成了,总字数将在二百万字以上。

      这里,我谨向读者介绍其中的两段,看看这样来做编年史,对于我们整个文学史研究,是否能增加些什么。

      晚唐的部分是我与厦门大学中文系吴在庆同志合作撰写的。前些时候他应约把文宗大和七年编年单独拿出来发表于《艺文述林》(福建师大中文系、上海文艺出版社合编,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1996年11月)。大和七年(833)是十分平常的一年,在唐代文学史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既然刊登出来了,也不妨以此为例,看看中晚唐文学中平淡的一年是什么样的情景。

      这一年,白居易62岁,在洛阳,春天先是任河南尹,四月间以病免,授太子宾客分司,更为闲职。刘禹锡也62岁,在苏州刺史任。一北一南,经常作诗唱和。二人有时还与时任河东节度使、年已68岁的令狐楚唱酬,成为当时年老一辈文坛耆宿活动的特点:“章句新添塞下曲,风流旧占洛阳城。昨来亦有吴趋咏,惟寄东都与北京。”(刘禹锡《和乐天洛下醉吟得太原令狐相公兼见怀长句》)这年春,僧人宗密自苏州返洛阳,临行前刘禹锡有诗送之;宗密到洛阳,白居易也有诗赠之,称“柴袍朝士白髯翁,与俗乖疏与道通。官秩三回分洛下,交游一半在僧中”(《喜照密闲实四上人见过》)。僧人似乎已成为这两位诗家情思沟通的信使了。宗密,见《宋高僧传》卷六,事迹又见裴休《圭峰禅师碑铭》,本年54岁。是年秋,刘禹锡又有诗寄白居易,诗中感伤元稹、崔群等人之久已丧逝,白即有诗答之。此年,刘禹锡将他与令狐楚唱和诗编为《彭阳唱和集》,与李德裕唱和之作编为《吴蜀集》,又自编《刘氏集略》,并辑李绛遗集为二十卷。这种种,都足以见老一代诗人的情态,以及在交往中所寄寓的落寞心境。

      这时,年辈比他们稍晚的李德裕,年47岁,此年二月以兵部尚书守本官同中书平章事;七月,拜中书侍郎,正式执政。李德裕是一个有作为的政治家,也是有见解的文学批评家。本年他在政治上有所改革,在科举制上主张进士试应通经术,试议论,停试诗赋,并由朝廷下令,批评“近日苟尚浮华,莫修经义”(《府元龟》卷九○《帝王部·赦宥》)。李绅本年正月,本已由寿州刺史授太子宾客分司,无实权,当经李德裕推荐,七月,改为浙东观察使。这样,就使得张祜、崔涯等较年轻的诗人前往越州(绍兴),共相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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