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何以成为可能

——文学史哲学研究札记

作 者:

作者简介:
葛红兵 南京大学

原文出处:
文艺理论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7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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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当我们说时间使文学史家的历史感成为可能时,我们无疑夸大了时间的效果,因为时间本身并不是历史感。历史感依赖于史家作为主体理解历史时所能感受到的深度,是历史理解的性质特征,而不是纯客体的时间范畴。这就使我们很可怀疑在史家的视野中审美的质素是否与共时阅读一样鲜亮,我们有理由将批评家拿起一本当期刊物时的心理状态与史家在幽暗封尘的图书馆一角拣起一本发黄的小说时的心理状态区别开来。前者身临其境的感受鲜度无疑是后者难以具备的。如果历史感是从发黄的书页中袅袅飘出的一种东西,那么书页发黄的程度就代表了历史感的重量?这显然很滑稽。历史感必须是史家感受的性质,它必须依赖时间流逝导致的距离感、陌生感,又必须建立在史家忘记这种距离之后以纯粹审美主体切入审美对象与之发生审美的心理共振的基础之上。正如艾略特所说:“历史感包含了一种领悟,不仅意识到过去的过去性,而且意识到过去的现在性。”也因此,它既是对时间距离感特别重视的产物,又是抛弃了时间距离感的产物。过去常识理论针对历史感的相对应概念是“历史的态度”。所谓“历史的态度”,一般的看法是将对象放到历史的时空中去把握,看它在过去的那一刻所起的作用,产生的影响。这个“历史主义”况味的概念相当诱人,因为它暗示文学史家抛开时空距离在冥想中回归文学史作品产生时的具体情境是可能的,史家可以象昔日的批评家一样玩味那些蒙上了历史灰尘的作品。现在我们要问的是史家的这种回归到底是否可能?假如有一条时空隧道,人可以经其转拓而去观望某个昔日,那或许可能。可现实是人只能存在于此时此刻,不能超前地活在未来,同样也不能重返过去。如果重返过去仅仅是意识通过冥想而得到的结果,那么意识冥想的功能必然是依赖于主体此刻的状态的。冥想的行为方式是此刻的,那么冥想的结果就必然带着“此刻”的烙印。在这里历史感同时也就是现实感,只有进入史家现实感的范畴之中历史感才最终成为可能。就如加达默尔所说:“真正的历史对象根本就不是对象,而是自己和他者的统一体或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同时存在着历史的实在及历史理解的实在。”历史感是历史理解的属性,它一方面是一种异己感,另一方面又是一种亲和感。

      如依康德所言,时间、空间是主体整理感觉材料的直观形式,并且是“先验的观念性”,那么主体对时空的能动就是有限的,而我宁可相信莱布尼兹,将时空看作是一种共存(空间)或延续(时间)的关系或秩序,本身并无实体的存在,是从经验中抽象出来、在思维中的反映。现代阐释学肇始者施莱尔马赫认为对历史文本的理解后来的相对于原来的作品具有一种基本的优越性,因而可以说成是一种完善的理解,这种完善的理解是因为后来的意识把自身置于与原作者同样的位置上(笔者认为这种位置的置换依然有着现时处境的基础),这里时间距离便成了主体意识可以加以克服的东西。而加达默尔则认为后来的理解的有效性正是因为它描述了解释者和原作者之间的一种不可消除的差异,这种差异由他们之间的历史距离所造成。质而言之,在加达默尔看来历史距离不但不是必须克服的东西,相反正是它使理解作为一种积极的创造性成为可能。

      由此,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回答文学史何以成为可能的问题。其一是,只有它在成为一种陌生物,对后来的意识(史家)来说充满异己感之时才成为可能,这时历史距离被看成是文学史得以成为历史的前提,居于文学作品中的历史性格只有当它脱离了那种由当时环境而产生的现实性时才显示出来,它与充实着当代的各种意见的距离成为历史理解的真正积极的条件。第二种情况则被认识得完全相反,认为只有后来的意识重构了历史文本存在的环境,换言之,现实的客观要求提出了与历史相同功相似的条件,使之在当代意义上成为新的问题被提出,历史才有可能进入当代视野,而此时历史是以当代史的一部分的面目出现的,这时历史距离被认为是有害的东西,时间成为历史之成为历史的可有可无的因素,因为这种历史的成形以共时性理解为规约。这两种观点看似对立,而在我看来,它们是可以得到统一的。

      2.一部古典文学作品、一本现代期刊它摆在我们面前,显然它不只是过去的,因为它明明存在着,那么在何种意义上称它是“历史的”呢?不是由于它乃是考古学或方志学的对象,也不是因为看上去那些纸页发黄了、憔悴了。在一件古典文学作品、一本现代期刊中究竟什么“过去了”?是那个使其诞生并产生影响的背景过去了。如果在那个背景中这一文学品具有直接的实现性,那么在新的背景中,面对文学史家它的又一次成为对象则可以名之为间接实现性。历史正源于这两种实现性之间,也因此“历史”是一种“时间性”,它标示了文学品两次实现之间的差距,而不是直接的物理的“时间”。后者标示的是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延绵特性,不以主体的感知为转移,而前者则相反,只有在文学品的间接实现性完成时它才成为可能。这样,我们就已经发现了“过去的”是什么以及它与“时间性”的关系。但意识到一个事物的存在并不特别重要,我们还必须将之感受为问题,那就是“‘过去的’是如何过去的”,“它又如何使‘历史’成为可能”。

      我们已经大致接触了时间性与时间的差别,如果仅仅从后者来理解“过去”,我们的问题就被简单化了。物理时间的表象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连续一维体。过去是已经实现的,将来是尚未实现的,而现在是正在实现的,也因此时间是实现性的不同层次,一种固定的展开。从这个意义上说,“过去的”是已经过去的,基本上是同义反复。语言上的同义反复表明这种意念在人类头脑中具有先验性,但是“过去的过去了”并不先验地天然地就是历史。历史不仅是直接实现性的产物,同时还是间接实现性的产物,只有当一个事物同时拥有了两种实现性时它才成为历史,这两种实现性相对应于两种自然物理时间之中的“过去”(已经实现的)、“现在”(正在实现的)。使这两种“实现”统一起来成为“历史”的实现性的则是“时间性”,时间只是使这两者割裂,而时间性则使之统一,历史便是站立在时间性之上的一种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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