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人类学发展之路

作 者:

作者简介:
方李莉,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研究员(北京 100029)。

原文出处:
思想战线

内容提要:

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发展可分为:学术准备、学术起步、稳健发展3个时期。在后两个时期中,可总结出迈向人民的艺术人类学、田野工作中的艺术人类学、社会发展中的艺术人类学、国际交流中的艺术人类学、本土理论建设中的艺术人类学等5个方面的特点。对中国艺术人类学20年的发展之路概括。任何新的理论都是来自于新的社会实践,中国30年来的巨大变化,为中国学术理论创新提供了许多研究资源,尤其是艺术人类学。因为作为它研究对象的艺术,在社会实践方面往往具有先锋性,其所具有的创造性精神,往往是冲破旧藩篱的一种力量。为此,艺术人类学学者们所收集的丰富田野材料和所进行的大量社会实践,正在促使本土理论进一步完善,并汇集为一股推动中国学术创新的重要力量。


期刊代号:J0
分类名称:艺术学理论
复印期号:2018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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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艺术人类学作为一门显学受到学界的关注,至今已有30年时间,而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作为国家一级学会,成立至今也已超过10年。为了对中国艺术人类学发展之路做系列总结性的研究,近期,笔者阅读了不少相关学者的文章和专著,包括王永健博士新近出版的专著《新时期以来中国艺术人类学的知识谱系研究》,希望对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发展历程做一个简短的总结。王永健博士在其专著中,将中国艺术人类学分为:学术准备时期:从文本到文本的学术研究;学术起步时期:从本文到田野的学术转向;稳健发展时期:本土化与国际化的学术研究①这样三个阶段。笔者认为,这是相对准确和客观的,同时这样的分期也是非常重要的,他这样分期,为中国艺术人类学发展历程的讨论,提供了清晰的研究脉络。

      人类学是一门外来学科,传入中国已有近百年的时间,伴随着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以人类学的角度和方法去研究艺术的学术成果也已经不断出现。但它真正成为独立的研究方法和理论,引起学界的关注,却是从改革开放以后的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的,这是属于艺术人类学的第一个“学术准备时期”。在这一时期,“艺术人类学被介绍到国内,学界翻译出版了一批有关西方艺术人类学的著作,当时,国内围绕着‘原始艺术命题’兴起了艺术人类学研究热潮,他们主要关注艺术的发生学等相关问题,停留于纯粹文本意义上的理论分析与阐释”,②“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才陆续出现有意识地运用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亲历田野的实证研究。”③

      笔者正是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从事艺术人类学研究的(于1997年到达景德镇做有关传统陶瓷手艺人的田野考察),至今已经过去20多年。这20年,笔者亲历了“从文本到田野的学术转向”和“本土化与国际化的学术研究”这两个阶段,笔者在这里所做的一些讨论,既是对这20年来中国艺术人类学发展之路的一些回顾,也是在表达自己多年来对有关中国艺术人类学发展之路的一些思考,以及对在这些思考基础上所形成的某些观点进行总结与归纳。

      一、迈向人民的艺术人类学

      “迈向人民的艺术人类学”是由费孝通先生的“迈向人民的人类学”这个词所转借过来的,这是1980年3月费孝通先生在美国丹佛接受应用人类学学会马林诺斯基奖的大会演讲题目。那时,中国刚刚改革开放,百业待兴,学术界也一样充满着走向未来的热情与对过去的反思。在这样的背景下,费先生说了如下的一段话:

      我从正面的和反面的教育里深刻体会到,当前世界上各族人民确实需要真正反映客观事实的社会科学知识来为他们实现一个和平、平等、繁荣的社会而服务,以人类社会文化为其研究对象的人类学者就有责任满足广大人民的这种迫切要求,建立起这样一门为人民服务的人类学。④

      我立志要研究中国社会到今天已有五十年了,科学的、对人民有用的社会调查研究必须符合广大人民的利益;也就是说,真正的应用人类学必须是为广大人民利益服务的人类学。这就是我在题目中所说的人民的人类学的涵义。⑤

      可以说,他的这一理想和这样的研究方式,影响了整个中国的人类学界,同样也影响了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发展。

      追根溯源,中国艺术人类学能够走到今天,与费先生的支持与帮助是分不开的。费孝通先生晚年时,思想从早年关注的“志在富民”,开始转向关注“富了以后怎么办”的问题。早年他关注“志在富民”,是希望中国人能摆脱贫困。到晚年,他关注的是中国人“富了”以后如何过上“美好的生活”。所以他说:

      我所致力的还只是要帮助老百姓们吃饱穿暖,不要让他们饥了寒了,这一点我可以体会得到。但再高一层次的要求,也就是美好的生活,这是高层次的超过一般的物质的生活,也是人类今后前进的方向,我就说不清楚了。但我能感觉得到,所以要把它讲出来,而且把它抓住,尽力推动人类的文化向更高的层次发展,也就是向艺术的境界发展。⑥

      费孝通先生认为,“美好的生活”就是向“艺术境界发展”的“艺术化的生活”。对于这一问题,他认为,只有艺术人类学的研究才可以担负此任。所以,费先生关心艺术人类学的研究,也首先是从关心人民的生活和中国社会的发展开始的,这与他“迈向人民的人类学”的目标和理想是一致的。现在回想起来,当年费孝通先生的许多想法是非常高瞻远瞩的,他所说的,社会将会进一步向艺术的境界发展,因此,艺术化的生活会成为未来人们努力追求的方向。他当年讲的话,在今天的确出现了,笔者也已经关注到这一问题。所以在文章中提出了“审美性的现代化”⑦问题,并认为,“审美性的现代化几乎成为了后工业社会的某种标志,而审美日常生活化,也成为许多哲学家和美学工作者热衷的话题”。⑧笔者关注到这一问题,也是在景德镇和798艺术区及宋庄的田野考察中意识到的,但回想起来,费孝通先生早在十几年以前就提出了这一问题。

      另外,针对这一问题,费孝通先生还谈到:“我们现在应当讲的还是科技,是讲科技兴国。但我们的再下一代人,可能要迎来一个文艺的高潮,到那时可能要文艺兴国了,要再来一次文艺复兴。”⑨当今,费先生提到的“文艺复兴”现象已经出现。近年来在笔者以及笔者带领的课题组考察中,已经看到全国许多地方,如景德镇、宜兴、镇湖、莆田等地,都已经出现手工艺复兴的现象。而且这种复兴,并不仅是由当地艺人所主导的,而是由许多外来的年轻艺术家们参与主导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具有艺术象征符号的手工艺品具有广泛的市场,也就是说,当代的人们正在利用艺术符号复兴中国的传统艺术。笔者认为,这一传统文化的复兴,并不是让我们回到过去,而“是重新挖掘我们传统中的有用基因,在当代的土壤中培育出新的文化”。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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